很高兴,你能来看我的烟火🎆

笼鸟图鉴 - 陆


“姐姐,你说这世间男子在亲吻一个娼妓时,有没有一点点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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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鸳



自从新指挥使带着兵营驻扎了梅州,兵营那些个大小伙子多多少少都听过梅州笼馆的名头。

可惜公务繁忙,又赶上顶头上司是个新换的摸不准脾气,底下的小伙子也不敢逛窑子找乐子。

这不,前两天刚赶上曹忌宴请,把他手底下那些个下属都叫去了笼馆吃酒,这可真是瞌睡遇着了枕头,久旱逢甘霖了啊!

早听说笼馆美人多,却没想到这么美这么娇。

尤其是被指挥使搂在怀里的那个,不吭不哈的但长的实在漂亮,五官立体艳丽,穿一身火红衣裳活脱脱的就是边塞楼兰新娘啊!



“我说你小子不要命了?听说咱们指挥使可是专点楼兰小新娘,你过去凑什么热闹?”

趁着交班,几个兄弟挤在一起打打嘴仗,一听有人打烛鸳的注意大家不禁嗤笑,真是什么梦都敢做。

“就算指挥使不计较,你掏得起银子吗?”

“这有啥掏不起的?我攒了好久呢。”

这新兵掏出个钱袋子晃了晃,他光棍一个本来就没什么花销,在指挥使手底下当差俸禄拿的也算多,攒了小半年,买笼馆头牌一夜正正好。

况且也没大家说的那么夸张,那笼馆的鸳鸯虽是头牌,金贵的很。

可再金贵也是个娼妓,不就是陪人睡觉的吗?指挥使能把她当回事?

“而且我都打听好了,指挥使今晚在忙没空去逛窑子,兄弟我正好去小小的快活一下!”

几个人倚在城墙角相互看了几眼,眯起眼睛缝来各个笑的暧昧不明,槟榔壳吐了一地,槟榔肉含在嘴里反复咀嚼,看这些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们的表情,似乎是已经尝到了笼馆头牌是什么味道。




入夜,笼馆像往常在戌时点亮了灯笼。

笼馆门前那棵梧桐树上的长灯笼一亮,就预示着梅州属于男人的夜晚就要拉开序幕。

不论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不论你揣的是五两银子还是五百两银子,只要追随着灯笼的光火走进馆内,都能找到登天的云梯。



想到云中遨游的青年揣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在梧桐树下徘徊,他抬头盯着树上那火红的灯笼,火苗在里面跳舞,照亮了灯面的鸳鸯,青年看着鸳鸯的眼睛,看着跳跃的火苗,想起了缠绕在指挥使腰间的红裙,那是胭脂红,像女人的双颊指甲嘴唇。



“怕个屁!来都来了!”





长街上犬吠了两声,曹忌从官署出来直接上了马回家。

他这个人没成家,也没什么兄弟姐妹,随行伺候的人也少,所以回家也是冷冷清清。

来到梅州之后,白天在官署,晚上也在官署,三更半夜忙完了出来倒喜欢在街道溜达一阵,让街上没有人烟的寒气冰冰脑子,会让他做起事来更加清醒果断。

这么算下来,笼馆倒成他除了官署以外最常呆的地方了。

开始有政事要约谈,所以不得不去。

现在自己一个人闲着没事干也去,可能是因为烛鸳是个哑巴吧,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或者躺在旁边,挺好。



黑马打了个响鼻,惊着了巷尾的野猫,曹忌坐在马上看着那长长的尾巴消失在高墙后周围又是一片寂静,黑漆漆的一盏灯笼也没有。

他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冷颤,得了,今天还是睡在笼馆吧,那地方比家里暖和。




“哎呦,曹大人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啊,这不每次都给您留大桌呢吗?”

又是那老龟公。

每次他来都是这老龟公出来迎接,曹忌挺讨厌他的,这老爷子身上总有种脂粉混着汗味,难闻得很,说话又阴阳怪气手舞足蹈,感觉宫里的太监都比他好些。

“别麻烦了,给我找烛鸳来。”

那老龟公一听,眼睛提溜一转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张嘴就说烛鸳今天病了,不方便接客。

“病了?什么病?”

“…………哎呀,大人呦,女人一个月不总有几天来事儿吗?看您问的,今儿也是不凑巧,要不我找别的姑娘来伺候您?最近新到了一批嫩芽儿,哎呦那叫一个新鲜!”

老龟公说的唾沫横飞,双手开开合合,眉飞色舞的好像那些个鲜艳的嫩芽都从他手心里长出来了似的。

但他算错了,烛鸳来事儿可拦不住曹忌,他就根本没碰过烛鸳,来不来事都一样。

曹忌撇了老龟公一眼,用他腰间的佩刀挡了挡,“几楼?我看看去。”

他话刚说完,靴子已经登上了楼梯,这可把老龟公吓坏了,直接一个跟头栽到在楼梯口挣扎着要拉指挥使的袍子大嚎使不得,使不得呀!

“我给您再找别人行不行?珍鹭,对!女校书,女校书您要不要?”

女校书这三个字曹忌已经听不见了,从这老龟公这么害怕的嘴脸他就已经猜出估计烛鸳不是病了,而是再陪其他人,他背着手走上二楼根本没有人敢拦他,见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回廊里搂着姑娘的嫖客都差点翻了下去。




烛鸳喜欢伺候的厢房,他记得好像是左手最里面。



曹忌在那厢房门口站了站,听是听不出来的,烛鸳不会说话只能听见男人的喘息。

他舔了舔嘴唇,已经是半夜了,本就忙了一天的他感觉到肩膀都有些僵硬,他右手扶上后脖颈轻轻转了转,然后卸下佩刀立在厢房门口。

老龟公连滚带爬的跑了上来,蹲在拐角张望着人就不敢动了,他翘着兰花指捂住胸口还没来得及闭眼就听见了一声干脆利落的踹门声!




啪!

这巴掌,打得又脆又响。

烛鸳抱着被子蜷缩在床里面还在恍惚,她屏住呼吸掀起帘帐的一角,看见了刚刚自己伺候的客人只穿了件里衣跪在房门口瑟瑟发抖,面前站的曹忌挽起了一小截袖子,正在给自己擦着手。

“老大,我不敢了,我今天是喝多了才……我真不知道您今晚要来……”

屋外的冷风飕飕倒灌,把刚刚都浸满了酒气的合欢帘帐都吹了起来。

子时已经过了,笼馆趋于寂静,来寻欢的客人早就鼾声如雷。

曹忌虽然闹出的动静不大,但这一巴掌把徐阿嬷都惊着了,忙忙披了外衣跪下一块赔罪。



“大人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看看今天闹的……”

曹忌擦着手瞥了眼这位笼馆徐娘,心想可真是太会说话了,看着是点头哈腰嘴上说的都把自己摘干净了?

他没空跟这些人在这儿兜圈子,让烛鸳去伺候别人?真是疯了,除非曹忌的大好仕途不想要了。

一屋子人,除了曹忌坐在桌边喝茶,其他的都在给他跪着,他盖上茶盅,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连着银票揪着徐阿嬷的领子就把人提了起来。

吓得那门口跪着的老龟公捂嘴惊呼,被曹忌当场给了一脚。

一千两银票顺着塞进徐阿嬷的领口,她这女人虽然害怕,但也是经历过牛鬼蛇神几十年的人,被人提着领子也是面不改色,还摸了摸刚塞进去的银票验了验真伪。



“呦,曹大人这么表示,徐娘我不就明白了吗?”

“以后再有这种事,你这个笼馆徐娘怕是连命都来不及给。”






华雀



华雀最近忙着伺候周老板,没空搭理其他人。

也不知道这周老板攀上了什么靠山,梅州大半的盐路被他控制着,仅剩下的几家盐行原本是赵家的,本来他周老板是有意忌惮,但这赵老爷子把他那天真的小幺儿使唤来可中了周老板的下怀,这不就找着软柿子捏吗,赵明熙算什么?当个小金龟供起来就成了。



华雀伺候的有钱客人多了,饭局上多多少少也听一耳朵,不过也就是听听罢了。

她知道赵明熙处境艰难,也知道这几个老油条怕是已经目中无人,可跟她有什么关系,不疼不痒的附和几句打发打发就完了。

那日在周府碰见赵明熙,看着可怜见的就多提点了几句,没想到这小子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估计岁数还小,人生地不熟,找到个看似和蔼的姐姐,一开始还害怕着到后面竟然时不时就来笼馆。



赵明熙也不知自己个怎么了,就是想跟华雀说说话。他家里父亲严厉母亲少言,哥哥们除了生意上的事情能教教他以外,还没有人能真正跟他说说话。

他本来以为梅州是个充斥着蛇蝎的鬼潭,但看到华雀,鬼潭什么的早被他忘了。

如果盐行生意不忙,晚上小赵公子就去笼馆里坐坐。

就光坐,也不点华雀,顶多就吃个饭。

笼馆的栗子鸡他就特别喜欢吃,第一次吃还是华雀帮他点的,他爱吃甜的软的,所以每次来都不用告诉那老龟公,人家点头弯腰一吆喝:




“小赵公子,栗子鸡!”




“他最近怎么总来?”

珍鹭帮着华雀穿衣梳头,就听见门口一声吆喝,不用听是谁,光听个栗子鸡就知道那小少爷来了。

华雀最近刚收了个小丫鬟,都叫她小阿芸,小丫头好热闹又话多,这几天一看见赵明熙进来就登登跑到华雀房里打小报告,“姐姐!栗子鸡又来啦,这个月他已经来六趟了!”

“什么栗子鸡,叫赵公子。”

“是……赵公子。”

铜镜里的华雀正比着花钗和步摇,珍鹭一边帮她拿着一边留神楼下的动静,现在整个笼馆就算是傻子都知道这小赵公子喜欢华雀,一个年纪轻轻一看就傻呵呵的可爱少爷,只要华雀这样的老手一出招肯定就拿下,怎么偏偏华雀就不动呢?

珍鹭都有点羡慕华雀了,怪不得是四绝之首,定力好是应该的,哪像自己,一个黄慎之就已经方寸打乱了。



“你不去瞧瞧啊,说说话也成啊。”

珍鹭道行浅,瞧着不忍心。可华雀是个拎得清的,她知道眼下该先伺候谁。

“去瞧他干嘛?我还有正事。”

其实就算赵明熙的势头如同今天的周老板,华雀也不是太愿意伺候的,难得来这么干净的一位少爷,能干净久点就最好。

大家都说娼妓脏,可谁说嫖客不脏呢?初次来的时候都是白纸一张,矜持天真善良,可结果呢?来的次数越多,睡的女人越多,最后把良心睡没了的大有人在。如果赵明熙也走到这一步,确实可惜了。

“可栗子……小赵公子看着真的很可怜……他每次来就一个人吃饭,章大爷都笑话他呢。”

“章大爷谁都笑话,别搭理他。”

华雀整好衣衫瞧着时候差不多了,挑了把石榴花团扇准备去见周老板,临走时看了眼在桌边玩首饰的小阿芸,想了想给了她一包栗子,“小阿芸,你要实在闲着无聊就拿着栗子下去问问小赵公子,问他找我做什么?”

小阿芸也才不到十岁,再淘气见了生客也害怕,晃了晃脑袋直说自己不敢。

华雀抱着团扇斜了小阿芸一眼,说伺候华雀的小丫头就没有害怕的时候。

珍鹭见华雀严厉,解围说你去就行了,小赵公子人好,你把酒撒他身上,他都不带发火的。



小阿芸揣着一包栗子下楼,站在梅园桥尾远远望着赵明熙,踌躇了半天还是心一横往前走,华雀给她交代的任务,办不好可是要挨手板子的,她不想挨手板子,搓了搓自己的手掌心还是慢腾腾的挪过去了。



“赵……赵公子?”



赵明熙正吧啦鸡腿呢,猛的一听有人喊自己还来回找呢,结果扭头才发现一个小丫头站在自己桌子跟前,人还没桌子高呢怀里就揣了那么一大包栗子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他一愣,四周看了看,“你叫我?”

“嗯!”

小阿芸赶紧把怀里的栗子往桌上一放,回忆着刚才华雀交代的一字一句重复给赵明熙听,“华雀姐姐让我问你,你找她有什么事?”

赵明熙又是一愣,赶紧往楼上看了看,正看见华雀的绿裙子闪进了周老板的厢房,他抠了抠额头有点不好意思,来了这么多天还真被人家发现了。

可是问他来干什么,他也不好意思说。

支支吾吾的只能跟这小丫头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来坐坐。

小阿芸听的认真还点了点头,可她人小鬼大,半个字都不信。一个男人,来笼馆什么都不干,就是坐坐?可真让人笑掉大牙,怪不得章大爷都笑话他呢。



“是你华雀姐姐叫你把栗子送给我的吗?”

“嗯!她说你喜欢吃甜的喜欢吃糯的。”

赵明熙掏出了一颗栗子出来,剥开心想华雀怎么能做到这么周到?明明陪过的客人无数,却总能把大家喜欢的东西牢牢记在心里。

他看了眼还等在旁边回话的小阿芸,叹了口气。估摸着今天还是等不到华雀了,于是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辛苦你了,哎,小丫头你多大啊?”

小阿芸扒着桌边看着赵明熙的眼睛,想这位公子真的好爱聊天啊,连对她一个小丫头都能聊起来。

“我八岁了,现在跟着华雀姐姐呢。”

“噢,你华雀姐姐对你好吗?”

“好呀,我表现好了她还会给我买糖人,像我姐姐一样。”

像姐姐啊……真好。

赵明熙手撑着桌子,掏出了几个栗子出来,其余的又还给了小阿芸,“你拿着分给小姐妹吃吧,给你华雀姐姐说让她忙,我改天再来。”

这还是小阿芸第一次得到客人的奖赏,虽然不是什么银两就只是一包栗子,可她也没做什么,就说了两句话,这个小赵栗子鸡就这么大方!

她看着赵明熙结了饭钱要下桥,她自己看了看还热腾腾的栗子,原来珍鹭姐姐说的没错,赵公子人真的很好。



“赵公子!”

小阿芸迈着短腿跑下了桥,冲着馆口的赵明熙大喊,“下月初二!”

“下月初二?”

赵明熙看小姑娘跑过来冲他伸了伸手,他弯下腰,小姑娘揪着他的耳朵悄悄说,“下月初二周老板会晚点来,你要把握住机会哦!”






珍鹭



“大伙儿晓不晓得,梅州最近出了个举人老爷!”

“呦,可是那黄慎之?”

“可不就是他吗?如今就等着进京考试了!”

“好家伙,那咱们得给人家道喜去,去笼馆乐呵乐呵啊!”



原来黄慎之最近不来,是因为考试去了。

不光考试,还中了举!

珍鹭听来了消息又惊又喜,她果然没看错黄慎之是有真材实料的,他是读书的料子,今后高中状元也是可以想一想的。

可惜她这几天太忙,黄慎之被好多个布衣书生簇拥着来笼馆做客时她还正忙着陪客,只能远远地瞧上一瞧。

晚上都是徐阿嬷出来迎的黄慎之,那张嘴跟抹了蜜似的,直说着漂亮话,就是为了让人记住这举人老爷可是光临过笼馆的,让我们这鸟笼子也沾一沾人杰地灵的味儿。

珍鹭被客人抱着,她只能远远看着黄慎之,他还是原来的模样,即便是中了举人也是坦诚相待,穿着一身灰蓝色的袍子不卑不亢。

那夜笼馆闹哄哄的,几乎每桌都要跟黄慎之敬杯酒,几乎每个姑娘都要甩着手绢跟黄慎之打声招呼。只有珍鹭被隔绝在人群外,被客人抓着手要往楼上带。



“慎之啊,来了这么多姑娘你都瞧瞧!”

“是啊黄兄,喜欢哪个你今天就点,哥几个帮你掏钱!”

黄慎之被簇拥在梅园最中央的桌上只得摆手,“咱们今天就喝好,其他的不想。”



“小鹭儿看什么呢?举人老爷有什么好看的?来来进房间老爷我给你看点儿别的。”

珍鹭本还站在回廊处想多看几眼,黄慎之就在梅园的花丛中,初夏的一支海棠刚好挡住了他的双眼,却挡不住他谈笑风生的声音。

如果可以,珍鹭真的很想跟他道一声贺,或者还可以谢谢他,谢谢他这个举人老爷,以后恐怕还能封官加爵的人,当初对一个小小的娼妓都是彬彬有礼。

她还记得他问自己喜欢什么诗。



“让人读了仿佛与作者一同品尝了人间疾苦。”



厢房内,珍鹭被客人抱着翻云覆雨,厢房外,是新进举人被声色犬马包围。

头顶水蓝色的帐子像海浪拍打着礁石,一遍遍冲刷着污秽。

珍鹭说自己喜欢那些大漠风光的诗,喜欢市井沉郁的风格。

她喜欢的从来没有人问她,只有黄慎之问过。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小鹭儿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



珍鹭闭上了嘴巴,那是元稹的诗,估计只有黄慎之才能听懂吧。

客人肥硕的身体在自己的身上晃动,珍鹭看着那一团团白肉晃动,抬起手臂搭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只有闭上眼睛珍鹭才能听见那些诗歌的声音,而不是一个陌生人的喘息。

夜深露重,一滴露水划进了窗几,珍鹭突然醒了。

床头的红烛已经烧去了大半,枕边人鼾声如雷,珍鹭却再也睡不着了。

今天是黄慎之大喜的日子,珍鹭仿佛跟他一同中了举人,辗转反侧。厢房里旖旎的气味太重,珍鹭不喜欢,她想闻些清新广阔的味道来打发漫漫长夜。

她突然很想看书了。

披上外衣赤脚悄悄走出厢房,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抬头看向笼馆上面窄窄的四方天空。如果这四方夜空再大一些,是不是可以看到今晚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貌似被乌云遮住了。”



是黄慎之的声音?

珍鹭低头看去,发现他竟然还坐在梅园之中,就他一个人,守着一张大圆桌,上面都是翻倒的酒盅,黄慎之红着脸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你还没睡?”



珍鹭没想到这么晚了还可以看见黄慎之,她以为今晚……不对,她以为可能再跟黄慎之没有交集了。

她散着乌黑的头发,只披了一件薄薄的星蓝色外衣,就像把整片夜空披在了身上。

“黄公子,不是也没睡吗?你的朋友们呢?”

黄慎之揉了揉脑袋靠在桌上摇头笑,“都去各处睡觉了。”

珍鹭环顾四周厢房,她站在四层,此时夜晚寂静的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静的可以不用大声说话就能听见对方的耳语。



“那黄公子怎么不跟他们一样?”



海棠花瓣落在黄慎之的手指上,他动了动修长白皙的手指,像翻起一纸书页捏起那片花瓣,“可能……不是知己吧。”

高中之日,前来道喜之人熙熙攘攘,可吵闹的人群中却没有一人是知己,能够分享他的踌躇满志。有的只是寻个特殊日子在此狂欢作乐的众生。

知己是什么?

珍鹭的心弦突然被一双无形的手猛然拨动,只动了一个音,就掀起了黑夜里的海浪。

海浪可以是波涛汹涌,可以是广阔无垠,也可以是危险至极。

海水倒灌进耳朵,蒙蔽了心脏,珍鹭的手指扣在了凭栏低声道,“黄公子,今晚我可能是最后一个向你道贺的人。”



“道贺不分先后,就算不说,也会明白。”



有些话你不说,他也会明白。



海浪打碎了最后一块礁石。



“黄公子,那把纸伞,你还要吗?”

“……要。”



珍鹭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挂在通红的脸上,她还是说出了那句话,“那就……请来厢房拿,好吗?”



没有了礁石的阻挡,肆虐的海浪肆无忌惮的冲上了悬崖,浪花抚摸上崖壁,让很久没有亲近过海水的岩石变了颜色。



黄慎之仰头透过海棠花的缝隙看见了珍鹭。

他张了张嘴巴,他说好。




寂静的梅园里空无一人,只剩下一桌桌残羹剩饭,梧桐提着水桶把滚在桥下的金露酒捞起,他擦了擦酒壶,四层厢房的烛火好像也被他擦灭。

梧桐站在桥上,还能看见那把立在厢房门口的油纸伞。

他知道伞的主人,今天终于来了。

浪潮退下,只剩下清醒的人站在岸边。

梧桐坐在梅园的石桥上,不去看刚刚熄灭的烛火,而是掏出了珍鹭借给他的诗册。

他翻开诗册,读了两句,却发现自己读出的全是无力的叹息。





欢鹂



梅州的世子爷为一个娼妓修了一座别院。

还没有修缮完成,可路过的百姓还是能看出这座别院的奢华,不仅啧啧称奇。

看来桥下说书人的素材又有新来源了。

笼馆可从来不缺这种奇闻逸事。



不过笼馆几个姑娘们可不管这奇闻逸事有多奇,她们只知道今天欢鹂回来,她们四个人终于可以凑到一起吃顿饭了。



今天说好在华雀屋里吃饭,做的全是欢鹂爱吃的,什么老鸭汤金丝卷啥的,什么都往上端。

欢鹂是华雀看着长大的,自然多疼些也多关注些。

珍鹭烛鸳还没注意到,华雀就先发现了。

“呦,我们小欢鹂怎么瘦啦!”

“啊?有吗?”欢鹂正往碗里扒拉着鸭腿,赶紧放下勺捏了捏自己的脸蛋,“哎呀瘦点好嘛,以前阿嬷还老说我贪吃有小肚子呢。”

珍鹭的指甲还没有敷完,只能让烛鸳先给她喂口汤,自己对着欢鹂开玩笑,“待会让我摸摸,别是诓人的吧!”

华雀敲了敲珍鹭的碗边,“你赶紧敷完赶紧吃,都让烛鸳伺候上你了!”

窗外的小麻雀叽叽喳喳找米吃,今天难得是个大晴天,眼看就要入夏,姑娘们的衣裳也换了鲜亮的颜色,而且又到了一批新进的首饰,华雀说等吃完饭让大家好好挑挑,还有什么胭脂水粉的,听说是西域来的新鲜货不知道用着怎么样。

“你不知道你总不在笼馆,快把人闷死了,以前觉得你成天傻乐烦,冷不丁听不见还怪想的。”

欢鹂吃的撑四仰八叉的靠在烛鸳身上偷偷剔牙,听见华雀这么说可别提多开心了,“你们要想我,那我就呆在笼馆好了,我发现我呀,只有呆在笼馆里才笑的出来!”

烛鸳放下汤匙看了眼欢鹂,比划问她是不是在世子家呆的不开心?

她这么一问,其他两人也看向欢鹂。

大家是真的关心她,虽然说得世子宠爱,还被量身定做了个别院,可那些都是外人说的,实际过的怎么样还得自己说了算。

可是面对姐姐妹妹们真情实感的关心,欢鹂反倒说不出来了。

以前她向来都是有话直说的,可如今也拐弯抹角起来,原来人有了烦心事就会变得话少。



“没事没事,我过的挺好,就是不像在笼馆,有你们在那么开心。”



华雀能听出欢鹂的避重就轻,可她毕竟没跟世子打过交道,并不清楚各中缘由,也只能安慰欢鹂,“世子不比你以前伺候的那些客人,规矩会多一点,你习惯就好,别想太多。”



欢鹂点点头,赶紧把金丝卷端到中央让大家赶紧吃岔开话题,她不像把世子府见到的听到的那些说给大家听,她刚回来的时候就听老龟公说笼馆最近忙得很,看华雀珍鹭烛鸳几个最近眼下都有乌青了,她是更不敢说这些。

更何况她也不知道怎么说,难道说世子这个人奇怪的很吗?

或许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奇怪,自己小题大做罢了。



在华雀那里吃完饭欢鹂被徐阿嬷叫到房里说话。

一进屋徐阿嬷就捏着欢鹂的脸喜笑颜开,说自己早听说了,世子给你修了个别院,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我的小黄鹂呦,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啥凤凰不凤凰的,我就是笼馆的小黄鹂。”

欢鹂没说谎,比起做世子府的凤凰,她还是更喜欢当笼馆的小黄鹂。可这话徐阿嬷不乐意听,“瞎说什么呢,做娼妓的怎么能甘愿做一辈子无名娼妓?”

徐阿嬷双手合十,双眼憧憬,“要知道有多少妓幻想着能做上官妓?做上官妓可就有保障了,而且现在世子那么喜欢你,说不定我们可以谋个……呸呸呸!不能多说,说了就不灵了!”

徐娘说了半截赶紧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看得出来她今天是很开心,欢鹂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等于说是她半个闺女,如果这半个闺女得了福报,那自己不跟着鸡犬升天了?

她可是高兴的半刻都停不下来,张罗着要给欢鹂做新衣。

欢鹂懒洋洋的躺在徐阿嬷的软榻里舔糖人,看她老人家这般直犯愁,徐阿嬷说了这么多给了她好大的压力,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啥这么讨世子欢心?

如果真是阿昌说的光靠笑就可以。

但她现在对着世子好像很难笑的出来了。



徐阿嬷还在一边忙活,看了眼正若有所思的欢鹂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爬过去拍了下欢鹂的脑袋,“怎么就知道吃啊,我问你,世子碰你了吗?”

“啊?还没有啊?”

欢鹂差点都把这茬忘了,不对,应该不是把这茬忘了,她是想也不敢想这种事,跟世子的这段时间,他们二人始终保持距离,别说干那事了,就连手也没拉一下。

“世子好像很懂礼貌。”

“呸,你懂什么!男人是最不懂礼貌的,他是世子又不是和尚!”

徐阿嬷让欢鹂坐直给她腾个位置,每次她让欢鹂给自己腾个位置,就是要对自己这半个闺女开始长篇大论了。

什么世子家可以说是半个天家,虽然你是娼妓,可架不住人家讲究,估计等别院修好就该办正事了。

“到时候你就乖乖的什么也不要做,世子叫你怎么样你就怎么样,别像伺候其他客人一样对人家。”

欢鹂点头如捣蒜,徐阿嬷说的这些她都懂,别说她想怎么样,一看见世子欢鹂就连什么时候笑,都是看着世子的眼色行事。

“阿嬷,我就是怕。”

欢鹂是真把徐阿嬷当母亲,有些心里话还是愿意跟徐阿嬷讲的,她窝在徐阿嬷怀里说自己怕世子,感觉……感觉……

“我感觉世子不像好人。”

“胡说,天家哪有坏人!”

徐阿嬷把欢鹂从自己怀里扶起来,捧着她小巧的脸蛋,两只手指按了按她的酒窝。

欢鹂是她精心培养的雀鸟。

是她喂大的小黄鹂。

是她笼馆最出色的作品之一,她不容许有失误。

“小欢,阿嬷总说你福气大,这句话不是诓你,是真的。”她尖细的指甲勾起欢鹂的嘴角,十分笃定,“只要你笑,好运就会来找你,这是烛鸳珍鹭,哪怕是华雀都修不来的福气。”



“你的笑是可以带来好运的,世子也是注意到了这点,才会这么疼爱你。”

那自己岂不成世子家的吉祥物了?

欢鹂想起了世子的脸庞,那么英俊华贵却又那么苍白,世子是有天家的福气,怎么还需要她带来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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