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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馆图鉴 - 拾壹


“姐姐,你说这世间男子在亲吻一个娼妓时,有没有一点点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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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鹭


随着周老板的暴毙,笼馆的生意第二天便陷入低迷,虽说这事确实跟窑子没多少关系,官府也派人来查过,什么也没说就表示可以正常营业。

没带走当时一直在周老板身边的华雀,更是没盘问过笼馆老板娘徐阿嬷。

好像姓周的死亡,只有周家哭丧,官府讳莫如深,洲城鸦雀无声。

可再不提客人也怕沾染上晦气似的华雀,尤其是那些个达官显贵,平日里争着抢着要一睹华雀芳容共赴春宵,如今呢?连个鬼影儿也见不到了。


“哼,全是群怕死的蠢货。”


徐阿嬷气极也无法,那晚的事一闹让她很清楚自己手底下的四绝个个都是硬钉子,虽说她还是笼馆唯一的主人,可眼下也不敢盲动,只能好说歹说,当即把珍鹭烛鸳两个放出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哄着去接客。


好不容易出来的珍鹭心思可不在接客上,听说她被关了禁闭又收到老龟公只被打了二十板子消息的黄慎之每天都在等珍鹭出来跟她道歉。

两人相见,愁上眉头,可也欣慰,欣慰珍鹭没被打死。

“这次是我唐突了,也是,怪我资历浅,竟没猜透官场上的弯弯绕绕。”

“黄公子……这次的事也不怪你。”

怪只怪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也是没法子的事。

珍鹭晚上亲自在梅园摆了一小桌,小小心意款待那晚出过力的人,像烛鸳赵明熙就连梧桐阿芸都让他们一起坐下吃饭。

赵明熙鼻青脸肿的过来,伤还没养好就乐乐呵呵,他为人豁达乐观,喝了几杯酒连连安抚兴致不高的黄慎之,“别这样说黄兄,起码咱们都尽力了,你才学好,不像我连钱都出不了多少,以后这种不公之事还需要有黄兄这样的人来伸张呢!”

阿芸见状也附和,她那天可真是吓坏了,今天才知道是黄慎之递的状纸,不禁钦佩,“黄公子你也别灰心啊,华雀姐姐说虽然这次好人没有好报,可坏人有恶果了不是?”

“这话说的没错,想必经此以后,你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赵明熙说着看了看珍鹭和烛鸳,两位姑娘这次也不是吃素的,量他老龟公也不会像从前动辄打骂。

烛鸳低头笑笑,她明白赵明熙的意思,但好像事态总感觉不是那么简单,珍鹭现在一心想着黄慎之,没精力想别的,可烛鸳总琢磨着不对劲。

现在欢鹂毁容,华雀门第冷清背上晦气的霉头,四绝一下倒了一半,徐阿嬷竟然不着急?她只是把另外两个关进去的放出来,其他什么都不过问。就连晚上珍鹭办宴席请吃饭,徐阿嬷愣是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桌人虽是在一起高高兴兴吃饭,可总有一两个人忐忑不安。

除了黄慎之和烛鸳,便是梧桐了。

他今天的话很少,不过他一直话很少,只顾闷头喝茶不时地看看黄慎之。

一个体面的读书人,心系平头百姓,正义凛然。

梧桐似乎……对黄慎之改观了很多。

从前他的偏见给这个黄举人贴上了道貌岸然的标签,今天可以撕掉了。

在黄慎之的面前,梧桐竟有一丝丝的羞愧,竟觉得对方是高不可攀。

是了,都是一心读书,黄慎之是胸怀天下。而自己呢?只是为了眼前的苟且要个自由罢了。


看来珍鹭这次压对了。

不像他娘。

梧桐看着满眼幸福的珍鹭呼地站起来,举着酒杯面向黄慎之。


“黄公子,这杯酒我敬你!”

他这一动珍鹭吓了一跳,她坐在黄慎之身侧,动了动嘴巴可不知如何开口,她只看着梧桐腰板挺得笔直,平常吊儿郎当的模样都没有了,紧皱着眉头双眼真诚。

“珍鹭教过我几年的书,但面对你我还是笨嘴拙舌,所以什么都不说了,就三个字我服了,这杯酒我干,您随意。”

我服了这三个字梧桐可不会轻易说,珍鹭最是了解,这小子平常被其他龟奴打的满地找牙都不说服,却面对黄慎之,以柔克刚是真真地服了。

以柔克刚黄慎之面对如此真切的钦佩,也郑重其事地举起酒杯,“我听珍鹭说过你,好学又聪明,我相信英雄不问出身,假以时日望你可以闯出一片天地。”

梧桐黄慎之对视一眼,皆仰头喝尽,珍鹭坐在中间抬头看着他们两个心中的结终于被梧桐这一句我服了解开。

那么多人的看好和祝福,唯独梧桐的不一样。

当这小子说出我服了三个字时,珍鹭不知道怎的撂下了一口气。

尤其是当梧桐喝完酒冲珍鹭笑了笑时,她都有些眼眶湿润。梧桐也长大了,下巴都泛青,有些时候他就像自己很不听话的弟弟,虽然总是不愉快,但朝夕相处的感情有。

谁不希望得到家人的祝福呢?

“谢谢。”

梧桐坐下时猛地听到了珍鹭的小声道谢,他回过头去才发现对方红了眼眶,他想点点头说没事,可珍鹭如此动情,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前后算起来五六年了,明明是最讨厌的人,最后珍鹭却是自己最想让其得到善终的娼妓。

今晚的紫薇花开的可真好啊,希望珍鹭每年都可以看到这么好的紫薇花,就当替梧桐娘看看吧。

他想着克制住了鼻酸,又闷了杯酒进去。



“什么服不服的,咱徐娘还不是把老龟公弄出来了?”

离珍鹭桌不远突然有个声音不合时宜地钻出来,众人回头看去,是今日为数不多的喝高客人之一,那位阔少总来,对徐阿嬷殷情,这会儿正抱个酒盅不撒手,挑衅黄慎之。

他这么一说,其他几桌有人也开始附和。

“是呀,要说服,还得服咱们徐阿嬷!”

“章大爷您说是不是?”

章大爷是笼馆的老油子了,要有什么意见都先问问他老人家,只看章大爷眯缝着一双醉眼剔牙,“啧,是也不是。”

“怎么讲?”

“这笼馆啊,就是一滩浑水,莫说笼馆,就是整个梅州城都是一滩浑水,谁都搅和不清的,你说是不是啊?黄举人?”

黄慎之刚刚被大家宽慰了不少,此刻被章大爷猛地一问,一向能言能语的他竟然怔住了。

旁的人还顺着章大爷的话添油加醋,“能搅清的只有站在顶上的那几位罢了!”说着还指了指笼馆的第七层。

“真是,黄举人你伸张正义,可到头来呢?咱们呀,跟那几位不一样。”

“不一样的啊,你以为自己登了梯子,人家可蹬的是云梯!”


大家争论不休,又有公子跳出来情绪激动。

“哎,我说你们就别捧她徐娘了!笼馆不复往日不瞎的都能看得出来。”

“此话不假,各位就看看那小黄鹂,脸花成那样,吓人呦!”

有人说的兴起,直拍自己的脸蛋,浑然忘了从前是怎么在欢鹂的歌声里如痴如醉。

绕了一圈原来是诋毁人来的。

“世子爷这么多天都没叫欢鹂,怕是不想看那张脸啊,别说世子了,我见了都害怕!”

“嗨,你还说什么世子爷,我就出二两银子,徐阿嬷恨不得把欢鹂再送到我床上。”

“二两?多了吧!哈哈哈哈哈。”

人群爆笑如雷,好像一个掉价的娼妓是世间最好笑的事情。

眼看大家越说越过分,珍鹭站起来沉着脸提醒,“各位爷,咱们来笼馆是找快活的,既然这么看不上,走就是了,何必扫别人兴?”

“扫谁的兴?大家不说是不忍心,我们女校书还真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似的。”

一句话驳了珍鹭的面子,她刚想发作梧桐先起身替她送客,梧桐如今身量高了,杵在那板着脸也有些骇人。

“几位爷若不想吃酒,可以离开。”


烛鸳带着梧桐去劝几个挑衅闹事的,让珍鹭好好坐下跟黄慎之说说话,毕竟明天一早上京,再见面恐怕是年下了。

珍鹭狠狠剜了那几个最不干不净的少爷后,坐回黄慎之身边想再嘱咐两句,可这一瞧发现对方脸色不对。

她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等了许久黄慎之才若有所思地抬头,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们……不一样吗?”

什么不一样?

他…还在想刚才的事?

黄慎之这突如其来地一句让珍鹭匪夷所思,她转了转眼睛干笑两声。

“一样啊,大家都是一样的,英雄不问出身,不分高低贵贱,哪里来的梯子和云梯?”

晚风骤然袭来,吹落一树百日红,怕是要提前入秋了。这么热烈的紫薇,不知道那还能开多久。




欢鹂



“二两银子就能伺候了吧?”

“你说啥呀,二两银子都嫌多。”


这几日欢鹂因为脸上的伤只能呆在房间里不见客。可这几日那些话可被她一字不落地都听进了耳朵。

那些人好像是故意站在她厢房下说的似的。

一直在欢鹂身边陪着的阿茴虽然年纪小,可遭了那种事,也能听懂那些客人的诋毁和冷嘲热讽,直接去合上了窗,老老实实地趴在欢鹂的膝头,很担心地看着姐姐。

欢鹂见一直玩着花簪的阿茴去关了窗,就知道是为自己抱不平,她拍了拍阿茴的小脑袋,“别担心,他们说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呀。”

“难得不用伺候客人,不得抓紧时间玩一玩?”

阿茴仰着头,顶着小圆脸尖下巴,猛地一看还有些像欢鹂。

“可是姐姐,世子怎么还不来?他就任由大家这么欺负你吗?”

在阿茴的印象里,世子是对欢鹂最最好的人,她刚来笼馆的那天正好是欢鹂驮着满车的礼物,从世子府满载而归的那天。

那些珠宝首饰,华裳玉石都是她没见过的,欢鹂被世子呵护的就像天仙下凡,更别说后面还跟了个捏糖人的师傅,真真把她馋坏了。

可现在别说糖人师傅了,就连世子也没了踪影,真真是男人都看脸的吗?美貌不在,就可以丢弃了?


世子……

欢鹂也不知道,她都不知道世子到底喜不喜欢自己,还能知道些什么?


“哎呀不说这些了,咱们玩羊拐吧?你不是最爱玩了嘛?”

“羊拐?好呀好呀!”

小孩子还是喜欢玩,一听要玩就什么烦恼都抛之脑后。

“你输了怎么办?”

“我还能输?我输了给你买糖葫芦吃好不好?”

欢鹂从床底下翻出她小时候磨的羊拐,跟阿茴坐在地上玩了起来。两人玩的不亦乐乎,最后欢鹂都把沙包骰子拿出来,大大小小的玩具堆了一地。

她玩的尽兴,好像是故意要把那些不好的声音全挡在窗户外。


可是在意的事情,再不听也有人会送到你的耳朵里。

不管珍鹭烛鸳怎么劝退,那些个客人的嘴就是闲不住。

欢鹂倒不是不爱听人家说她丑,她只是觉得平常笑脸相应的人,怎么一扭脸就全变了,嘴下不留情。

她回笼馆本来想踏踏实实地休息几天,可这几天没想到过的这么难受。

人接二连三的死,接二连三的失望,就连徐阿嬷也……

想起徐阿嬷,欢鹂就捂住了自己的脸,她双手捂着脸突然不玩了,羊拐落在地板上滚了几下,欢鹂靠在梳妆台上低着头不说话。

阿茴凑过去在铜镜里看见了欢鹂低垂的脸庞,那两道伤疤很长,长到从欢鹂遮挡的指尖冒了出来,真的很恐怖,而且当时一定很疼吧。

窗外那些声音依旧滔滔不绝,像翻起的泔水往干净的海岸拍打,阿茴直起身子向欢鹂的位置挪了两步,举起双手捂住了欢鹂的双耳。


“姐姐不听,我们都不听。”

“阿茴,我真的很丑吗?”

“没有没有,姐姐就是天仙下凡!”



最近的晚风越来越急了,就像流言蜚语,来势汹汹。

别说欢鹂,就连珍鹭烛鸳听着那些污言秽语也要受不住。人的本性就是爱看高楼塌,遥想欢鹂独享别院是多么风光,如今个个都说世子要把别院拆的心都有了。



“我就不信世子能把别院拆了,不就破了张脸吗!”

珍鹭送别黄慎之后与烛鸳守坐在梅园里的紫薇树下。她愤愤不平,可不平过后又把自己说的没了底。

世子若是不介意欢鹂的脸,他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来接人?

以前欢鹂可是总不在笼馆的。

珍鹭回头问烛鸳,烛鸳摇摇头也说不知道,她看头顶的百日红,再过几天就要凋谢了吧。

以前盼着能少些客人,现在是少了,可谁也没告诉她们是这么个少法。

两人不自觉地愁云惨淡,守着紫薇树望着馆门口。晚间的风越来越大,怕是没……



烛鸳突然拉了拉珍鹭的袖子,指了指耳朵。

蹄哒蹄哒,好像是马蹄的声音!

而且……好像是辆马车!



两人互相望了望赶紧提着裙子赶出去,到门口一看,可算是来了!

珍鹭烛鸳具是长舒一口气,兴致勃勃地看向那位世子府的管家大伯。

管家大伯没有说话,只是撇了一眼珍鹭烛鸳转身走了几步。

珍鹭烛鸳纳闷,看着人的背影,直到在一顶轿子面前住了脚。



“世子,到了,您还是别出来了,让小的去吧。”



世子来了?

他亲自来笼馆了?

珍鹭烛鸳面面相觑,挤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笑容。

不可能吧,世子能来这种地方?



百日红花瓣吹出笼馆,在梧桐树上绕了几圈后正正落在轿帘上。

他掀开轿帘,嫣红色的花朵正正滑进世子的掌心。他穿着柳色毛边披风,一手攥着暖炉,一手捧着紫薇慢慢走出来。

珍鹭烛鸳见状顾不上惊讶,赶紧下跪相迎。

世子见到也只是点了点头,可点头的功夫竟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以前远远看着世子的身体确实单薄,怎么又病了?

听着咳嗽管家心惊,赶紧上前扶住,“世子,要不然还是老身上去接人吧?”

“没事,我自己去。”

世子苍白着一张脸,眼角的黑痣也跟着变浅,他细眼尾垂,听着再雍容华贵的声音也被咳嗽弄的沙哑。

“欢鹂在里面吧?”



“在。”珍鹭跪在地上,“在二楼,还没有睡。”

“哦……那我接她回家。”

晚风将白狐绒毛吹起,挡住了世子的侧脸,他抱着暖炉走的很慢,可仍坚持地踏入了笼馆。世子从没来过窑子,都说窑子的装潢花红柳绿香气四溢让人流连忘返,但世子好像一眼都不愿意多看。他只是走两步就咳嗽一声,直冲着二楼上去。

楼下是大批人马守候,楼上是锦衣骄子叩开了欢鹂的门。

原来这才是在云梯上的人。



“是珍鹭烛鸳吗?”

房里的声音闷闷的,好像是刚哭过。

两扇门推开,冷风倒灌进来,欢鹂抱着双臂看见世子后,冷的牙齿都打了磕绊。

“世………世子?”

她瞪圆杏眼,往楼下看去,满园的人,全都是世子府的家奴和护卫,大家齐齐低头沉默不语,就等着世子说话了。

笼馆里……还从来没站过这么多天家的人!

欢鹂突然想起了什么,双手忽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口不择言,“我我我……我不好看了!”

不好看?

小阿茴也跟着出来,心脏紧张的怦怦跳,死死地攥着欢鹂的裙子,她太担心世子看到欢鹂的样子了,那些客人都不喜欢,世子见了是会生气的吧。

可世子……好像没有。

阿茴看世子只是轻轻拿下欢鹂的手,然后顺着她脸上的伤疤细细摩挲了一圈,好像他并不觉得这两道伤疤出现在一个女人的脸上是多么的恐怖。

“划这么深当时一定很生气吧?”

世子的手背蹭过欢鹂的脸侧,他这么温柔的问竟然让人有些委屈。

“我……”

“回家慢慢说,这地方,不适合养我的黄鹂。”




华雀


比起欢鹂是被外面的闲言碎语堵的出不去门,华雀是不得不老老实实不接客。

她接的周老板刚暴毙,她再抛头露面难免官府下来盘问,所以只能在房里佯装称病。

外面那些个唱衰的话她不是听不见,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同时华雀也想看看徐阿嬷的反应,看看如今低迷的笼馆,徐阿嬷是什么态度。

可对面徐阿嬷的房里一直没动静,更别说骂人了,安静的不像她的作风,这让华雀有些错愕,以她多年打理笼馆与徐阿嬷共事,她绝不是顺其自然,随遇而安的人。



身已不在笼馆漩涡,可心思到底活络,就连吃完珍鹭酒席上来的赵明熙也没发觉。

“你的房间怎么摆了这么多孔雀毛啊?”

赵明熙是第一次来到华雀的厢房,以前周老板压着他,不让他见华雀。如今人都死了,赌注赢了,他自然可以来赴约,跟华雀春宵一夜。

只是来是来了,不急着办事,东看西看说人家的装潢华而不实。

“这椅子坐的太硬,你看着贵气都是样子货,跟我娘房里的一样。”



华雀正点着蜡烛笑了笑,“嫌我这儿的椅子硬那去别处啊?”

“没没没,挺软的!”

赵明熙赶紧摇头,华雀回头一看乐的更厉害了,她那天从楼梯上下来没仔细看赵明熙,没想到还差点被人捣了个乌眼青,两个眼袋肿肿的,不知道还以为……

华雀坐到桌边给赵明熙甄了杯金露酒,“呦,身体这样就别来找我了吧,要不改天?”

“啊?我身体?我身体还好啊?”

虽然被打的挺惨,可都是皮外伤,别看他小赵公子是个养在家里的幺儿,但抹了几天药照样生龙活虎。

“我买的药膏可好啦,你是没见我胳膊肘那个肿啊,搓了两天就没事了,还有烛鸳给我的那个药,说是指挥使的,可灵啦……”

他手舞足蹈的说了半天,看样子打个架还挺兴奋,可说到半截越琢磨华雀刚才的问题越觉得不对劲,身体这样……眼圈乌青……

“姐姐,你说的是那个意思啊?”

华雀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活动活动筋骨,“咱们也算是旧相识,今晚你点我,我就一切从简吧。”

说完华雀玉手轻抬,就搭在了赵明熙的肩上。

笼馆都是这规矩,先搭肩,再拂背,然后环腰抽衣带……一般客人到第二步就受不了开始猴急啦!

可是赵明熙呢?赵明熙腾地一下坐起来,把凳子都给坐翻了,脸红的带着耳尖都滴血,紧紧扣着自己的腰带好像人家要把他怎么着似的。


“华华…华雀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华雀的手还搭在小赵公子的肩头,食指都能蹭到他发烫的耳垂。

她低下头,发丝垂在赵明熙的肩头,“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我……我就是来找你说说话。”

就是说说话?

打了那么大的赌,还被揍成这样,竟然是说说话?

赵明熙目视前方,腰板挺得笔直就是不敢回头,生怕对上华雀的审视的眼睛,结果对方看他的时间太长,以至于他自己心里都有点虚,小声又补充了一句,“那个,我不是不行啊,就是想说说话。”

“哦……”

华雀把这声哦的尾音拉的很长,顺着尾音走的还有她纤细的手,虚浮着赵明熙的衣袍慢慢往下伸,赵明熙低头倒抽一口冷气,屏住那口冷气双眼顺着华雀的手走。

走着走着,华雀的手伸进桌子底下,从锦面桌布下拿出一小盘栗子来砰地一声放到桌上。

“正好,那咱们就说说话吧,阿芸!泡壶蜜茶。”

“好嘞!”



门口阿芸蹬蹬蹬地来回跑,眼前的华雀已经开始剥栗子。阿芸进来时还嘱咐她再端两盘椒盐瓜子和蜜柑。

“这……这不怕上火吗?”

华雀不伺候人的时候原来是这个样子,她也磕瓜子吃蜜柑啊,赵明熙以前看高高在上又会说话的华雀,以为她只会喝金露酒呢。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风情万种,金饰叮当响的美人也可以在不伺候人的时候磕磕瓜子说说话。



“你这样更像我姐姐了。”

“你姐姐也爱带你吃零食?”

华雀剥了个栗子递给赵明熙,赵明熙嘴里鼓鼓囊囊地吃着软糯栗子嘟囔,“我姐姐,才不吃这些,我有好几个姐姐,都不爱跟我说话,不光不爱跟我说话,她们自己互相都不说话。”

“那你家可真够安静的,可你话怎么这么多呢?”

赵明熙使劲咽了口蜜茶,捶了捶胸口着急跟华雀解释,“我在家也不说话啊,就是到笼馆了,才特想跟你聊天,我感觉你说的每句话都特别对,你知道吗就是那种感觉,心里的事跟别人说都是浪费口舌,只想攒着说给那个人听!嘿嘿!”

赵明熙一通云里雾里的说完,还嘿嘿了两声。

他这嘿嘿一笑,还露出了两颗小虎牙,说着说着双臂撑在桌子上,仰头看着华雀,眼睛亮亮的,连百日红都失了颜色。

华雀低头看着,突然手中的栗子也不剥了,她别过头说,“只是聊天,我得退些钱给你,过夜和说话不是一个价格。”

“不用不用,说这些干嘛,哎你这瓜子在哪里买的?还有椒盐味的?”

“赵明熙。”

“怎么啦?”赵明熙抹了抹嘴角的瓜子皮。

“你这么诚实,做生意会吃亏的。”

“做生意就是要诚实,不然怎么做生意?”赵明熙拉过华雀,给了到了碗蜜茶让她慢慢喝,“你边喝边听我说啊,这段时间我不是走街串巷卖盐嘛,认识了不少人,虽然那些人在好多人眼里都是无名之辈,什么馒头铺老板呀,卖馅饼的小哥呀,还有阿昌娘,但能认识他们我就特别高兴,以前都是跟在父亲身后去见那些商家,如今我也有自己的主顾啦,能听他们叫我小盐老板,我就心满意足了。”

赵明熙手舞足蹈,他讲了好多,说那些人是怎么起早贪黑的努力挣钱,说自己怎么取得他们的信任,他说只有互相信任才能做好生意,他说生意做大不敢想,可是能这么踏踏实实的挣钱,是他活了将近二十年最好的经历。

赵明熙剥着栗子,仔仔细细地把细皮都挑干净递给华雀,“我刚到梅州,觉得这是个藏着牛鬼蛇神的窝,可遇到你,认识珍鹭烛鸳欢鹂她们,就发现不是了。”


“赵明熙。”

“嗯?”赵明熙还举着栗子等华雀吃。

华雀低头看了看,就着赵明熙的手咬了过去含在嘴里,吃了好一阵才咽下去,她抬起头轻舒了一口气,“这是我收到的对笼馆最高的赞誉。”




烛鸳



半夜,笼馆寂静,就连龟奴都回去酣然入睡。

守门的打瞌睡,有人敲门都没发觉,还是聊到半夜的华雀和赵明熙跑下来接的客。


“你们笼馆这么晚还来客人啊?”

“嘘,轻声些。”华雀提着灯笼回头解释,“在天亮之前,有客都是要迎的,这是规矩。”


幸亏是华雀耳朵尖,听到了有人来,不然没把曹忌迎进来,怕是笼馆要得罪这梅州指挥使了。

华雀提灯照亮曹忌的脸庞,跟在后面的赵明熙一眼就看到了人家脸上的疤,登时就认出了他是下赌那晚,唯独给自己扔了银子的大好人!

是熟人啊!

“曹大人来啦,真是巧啊!我这次得好好谢谢你,还有你的药膏真的十分好用,抹在脸上没两天疤就没了!”

华雀咳嗽了两声,心说赵明熙可真是跟谁都能聊的起来,这鬼面指挥使都能聊上两句,也太健谈了!


曹忌背着手也没多说,面对赵明熙的热情也只是点了点头,他一身风霜估计这两天是出城办差事,虽是风尘仆仆但精神尚好,曹忌对笼馆熟门熟路,走到梅园打眼一看就找到了烛鸳的厢房,灯是熄着的。

“睡了?”

“估计是吧。”

“确实晚了……你们歇吧,我自己上去。”


华雀不像那些个龟公婆婆妈妈殷勤献媚,把厢房给了曹忌便唤赵明熙回屋。

可叫了几声没反应,回头一瞧发现赵明熙还站在原地看着上楼的曹忌。

“看什么呢?还想讨点人家十分好用的药膏?”

“不是不是……”赵明熙拽着华雀抬起下巴,“你看他怎么大半夜还提着一摞纸钱啊,怪瘆人的。”



烛鸳屋里虽熄着灯,可人没睡,靠在窗几正看着馆外的后街上野猫舔毛。

她最近都很难入睡,半夜就坐在窗边看野猫,看黑猫眯缝着眼舔毛,小脑袋有节奏地一点一点,还能让心里踏实些。


“喜欢猫?”


烛鸳打了个机灵坐起来差点磕着了曹忌的下巴,屋里没点灯,只能借着月光看清楚曹忌的脸。

几天没见胡子都忘刮了,身上还搭着他们指挥使的追月披风,怕是处理完公事来的。

就是大半夜的,办完差事怎的不回家,还……提着一捆纸钱过来?



夜来寂静,连小猫的脚步声都稀稀疏疏的放出了响动,曹忌低沉的声音在黑夜里衬的温和了许多,他晃了晃手里的纸钱,“去后院烧些吧,祭奠故人,你也踏实睡觉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徐阿嬷向来不许这些晦气的东西出现在笼馆,烛鸳想烧也找不到地方烧,今晚曹忌都说了,她肯定点头赴约。

曹忌染了一小盏灯笼,两个人轻声轻脚地遛到后院。半夜笼馆虽亮着红灯笼,可再怎么亮也没有曹忌手里的那盏亮堂,走到后院立马让那棵张牙舞抓的槐树都不是那么恐怖。

阿昌就是死在这棵槐树下的,七天了,不知道今晚她有没有在槐树下再看看。



火星子吞噬了散落的纸元宝,噼噼叭叭地细微声响在槐树底下响起。

烛鸳握着满满一摞纸钱,一张张地仔细烧,她想烧的干净些,都能完完整整地给阿昌烧过去,还有那些死在边塞的女人们,也给她们烧些吧,生来命就不好,希望去了那边能好好过。

火光映着烛鸳的侧脸和垂在耳边的黑发,曹忌坐在井边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看着看着眼神就定在了烛鸳的身上。



“你好像不怎么带珠饰?欢鹂喜欢花钗,珍鹭好珍珠,华雀偏爱金饰,你呢?”

不愧是能当上指挥使的,眼光毒到连这些细微之处都能注意到。

但说起不爱带首饰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从前烛鸳也戴,只不过那些客人总顺着摘一支在她身上划来划去,时间久了她就不敢戴了一般都藏在袖子里。

不过她也不愿意跟曹忌说,都是些微不足道的陈年旧事了。

烛鸳不回答,曹忌就从来不逼着她给自己比划。



“帮我也烧点吧。”

眼看烛鸳手中的纸钱烧完,曹忌从怀里又掏出些纸元宝扔给烛鸳。

烛鸳不明所以,问曹忌是要烧给谁。

穿堂风吹过,吹动了头顶槐树的树叶,沙沙声,就像是有人在耳语。

曹忌双眼放空,他撑着井沿,仰着头好像感受着那缕缕晚风。

“死的人太多了,就当是给所有人烧的吧。”

是了,死在曹忌刀下的亡魂,还有他的将士战友,确实太多了。只是曹忌怎么突然想起这出了,烛鸳想难不成他是有感而发。

对她来说,曹忌永远是神秘的没有情绪的,因为烛鸳每次见到他不是在跟同僚商讨密闻就是一个人坐着发呆。你觉得他很恐怖但看他靠在窗边整晚不睡觉又觉得可怜。

烛鸳想问问曹忌,周老板是不是他下的手,可她一个娼妓不好干涉政事,欲言又止最后转身专心烧纸。

她虽不会说话,可烧着纸嘴里也开开合合的无声念叨。这念叨稀稀疏疏的,就像晚风,没有声音可你就是能听到,心里听得到。



曹忌又开始发呆了,这回不一样,这回是盯着烛鸳发呆的。

看着她瘦弱的脊背,盈盈火光把她牢牢笼罩,好像镀了层金边,无论是朋友还是仇人,就连周老板,恐怕也能接到她的祝福吧。

曹忌今天也是有感而发,他结束公务本想回府,可鬼使神差地买了纸钱来找烛鸳。已经是第几次了,本来要回家,可马蹄子不听使唤地拐到了笼馆。

人人都说花钱买踏实,但曹忌觉得,在他这里,好像看见烛鸳才能让他踏实。



死的人太多了。

不是他曹忌面冷心狠就不会害怕。

他也害怕,年轻的时候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满身鲜血在死人堆里醒来。可年纪大了,就不做噩梦了,也睡不着了,人也慢慢变得面无表情,顶着一道疤撑着意志。

烛鸳,是为数不多的,他见到心怀慈悲的人。



燃烧的灰烬卷着百日红飞向半空,烛鸳抬头看着百日红的花瓣被星火吞没,她望着望着,眼睛就落在了曹忌的身上。

曹指挥使……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往常他的脸都是紧绷的,怎么今天整个人懈怠起来,眼睛里还透着点柔和,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

烛鸳等了会见曹忌没反应,只好拉了拉他的袖子。

这么一拉,终于恢复了往常凶悍的神态。



“不早了,回屋睡觉。”

他起身很快,提起灯笼就走,也不给烛鸳照亮。

烛鸳只能摸黑扶着门框跟在后面,黑暗里,她很清楚地听见了曹忌给了自己一巴掌。


虽然很轻,但烛鸳确定指挥使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地一声,好像要把自己刚才那副温柔的样子扇没似的。


这人可真奇怪。

凶神恶煞有什么好?刚才那样的神态才像个正常人。

至少……脸上的疤不是那么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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