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你能来看我的烟火🎆

笼鸟图鉴 - 拾贰


“姐姐,你说这世间男子在亲吻一个娼妓时,有没有一点点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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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壹 




华雀



一盏只剩茶叶渣子冲出来的热茶,喝着辣口,华雀端坐在自己屋里的软榻上冷眼看这些龟奴们进进出出半个时辰,茶都凉了,东西还没搬完。

徐阿嬷坐在一旁掀开茶盖,香气四溢,一闻便知与华雀那碗不是一个壶冲出来的。

热气白雾旋绕直上敷在徐阿嬷尚且白皙的脸颊,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十分解乏舒适,“你也不要怪我小气,如今你生意大不如从前,房里的这些个贵重家具,玉枕金被的也该让更有用的人来受着,不浪费嘛。”

“我本就不爱这些,你拿去用吧,记得给我留床被褥就行。”

徐阿嬷的拜高踩低华雀司空见惯,她早就准备好徐阿嬷来料理自己,等了两天终于来了。

就是撤的太彻底,连房里那挂着的一面孔雀花屏也被提溜出去,那被赵明熙调侃难看的孔雀花屏竟还重的要死,前前后后需要四个龟奴才能给它架出去,其他人见了这么大的阵仗纷纷冒头瞧热闹,对着华雀的厢房指指点点。

要知道撤几个花瓶摆设几张床襦倒没什么,把孔雀花屏都请出来非同小可。

这是摆明了华雀即将要有名无实。



“当时华雀初夜的第二天徐阿嬷就命人揣着百两白银跑到江南做了这幅花屏呢!”

“就这?价值百两?”

“什么叫就这?四绝除了华雀,其他三位可都没有这阵仗呢!看得出咱们徐娘当初是真疼华雀。”

“真疼又怎么样?该丢弃时一点也不含糊,要不然人家怎么是笼馆徐娘呢,真是能成大事啊。”



厢房外的耳语并没干扰到华雀,即便她此刻是众人口中的弃子,但当看到那副浓绿到要滴出水的花屏被搬出去时,她反倒松了口气。

这是接在她身后的艳丽尾羽,也是长在她背上的锋利倒刺。

拔掉也好。

拔掉,就不用整日圈在笼中任人逗弄,忍着疼痛开屏。



“虽说你如今清闲了,可我也不能白养着你,这么多年跟在我身边做事,很多事情我相信你上手很快。”徐阿嬷啐了口茶叶沫子,“没客人点你时,就操心笼馆后勤事务吧,郝伯跛脚行动不便,正好你顶上。”

后勤事务?

华雀确实跟着徐阿嬷学习料理笼馆大小事宜,后勤事务虽比伺候客人简单得多,但繁琐之事多如牛毛,姑娘们的日常用品调度,客人走后的收尾工作,厨房的菜肴挑选等等都需要来操心。

徐阿嬷突如其来的委任让华雀猛地猜不透,她只能推测这是徐阿嬷给她的下马威,要她领了这份苦差事以儆效尤,给在座的娼妓看看,没生意就算是华雀,也是如此下场,物尽其用到极致。



见华雀沉思迟迟没答应,徐阿嬷放下茶杯面上带笑,“怎么?胜任不了?”

吞下一口冷茶,华雀忍着喉咙的疼痛还是接下了这份差事。

毕竟比起她卖力复出再获客人宠爱,在后院忙活也能算是上乘选择了。



两人说完话,屋里也算搬完了,徐阿嬷欣然离去只剩下个空屋子,还真是搬的一点儿都不剩,华雀环顾四周,竟真的只剩下一床薄薄的被褥,榻上的软枕、前厅的暖炉、就连那些熠熠生辉的金饰和绿绸华裳也没了,衣柜瞬间空旷了许多,只有几件做工简单的碧色裙子罢了。

华雀试着在床上坐了坐,还真是硌人!

不过屋里敞亮了许多,阳光都能透进来了。




“嚯,你这个下马威可给的真实在,华雀那丫头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吧?感谢咱徐娘疼我,让我这拖着断腿的废人不用在后院奔波忙活了。”

郝伯自己跛着脚还跪在地上给徐阿嬷捏腿,赖在房里不肯走。

要说笼馆按摩的功夫,第一还不是几个姑娘,而是郝伯,从小学的功夫,专门伺候徐阿嬷用的。

徐阿嬷也受用,眯缝着眼瘫坐在金丝软枕中间,桌上摆的暖炉早早点上,她这人畏寒,一般刚入秋,就让人去买了最矜贵的炭火。如今她的房里是又暖又暗,盘在里面活像条大蟒。

“你懂什么?我哪里是疼你。”

“是是是,杀鸡儆猴,让大伙儿都看看华雀是什么下场,对不对?”

郝伯轻攥着拳头,一大把年纪小心翼翼地看着徐阿嬷的脸色。

“对,也不对。”

“啊?这……怎么说?”

徐阿嬷指了指矮桌上的蜜茶,郝伯见状忙不迭地送过去后洗耳恭听。

她细细品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笑道,“我若只是给华雀个教训,还能让这笼馆长盛不衰?”

“是,您纵横谋划,想必是都盘算许多了?我这人手上功夫可以,脑子就不活泛了,还望阿嬷讨教。”

徐阿嬷咂了咂嘴,伸手让郝伯把耳朵摆正,“经过周老板的事,难道你还瞧不出端倪吗?咱们这华雀可是个心狠手辣关键时候出力的主儿,这事要没有华雀从旁协助,那三个小的还翻不出这么大的浪,眼下正好是个好时机,我将华雀调到后院,她自然乐的就坡下驴,让她分身乏术,自然顾不上其他三个。明面上看四绝是叫了我的板,可我只用动动手指,笼馆终究还是我说了算。”

“那你把华雀调离,是打算对那三个……?”

“哼。”徐阿嬷眼神发狠,冷笑了一声,她将茶盅放下找个舒适的位置躺下望着她那帷幔交错的天顶,“这梅州的局势就像吊顶上的绸缎交错在一起,看着复杂而已。别看咱们这地界天高皇帝远,可京城的一举一动是牢牢牵动着这里,亲王世子是一边,曹指挥使是另一边,如今欢鹂挂着世子府,烛鸳挂着指挥使,我要把她们高高供起,看这水越来越浑,到时审时度势站哪边都是天大的便宜!”

“世子府……指挥使……京城,越说越大了,他们都是哪边的啊?”

“说了你也听不懂,朝廷的事哪儿是你一个老龟公猜透的?”

“是……您耳听八方眼观六路自然想的大……对了,还有珍鹭呢?”

“珍鹭嘛……”徐阿嬷枕着手臂撤下了一条宝蓝色的绸缎,绕在指尖若有所思,“我看她对黄举人是死心塌地,那咱们就先晾着她,她可是一步活棋,将来说不定能有大用。”

徐阿嬷指尖缠着缎带,双眼望着天顶,她手指轻动,顶上的绸缎便跟着越拧越紧,“跟我斗?无知又天真呦。”


“这娼妓一旦被男欢女爱锁住,还想有生路?痴心妄想。”




珍鹭



“这次要带的东西这么多吗?”

“嗯,天马上就冷了,我想给我娘多带些衣物和吃食。而且好久都没有去看她,不知道家用还够不够。”

梧桐今儿个出来采买,正巧碰上珍鹭溜出来回家探母,见她大包小包边便帮忙一道给她送过去,如今徐阿嬷眼神松了,珍鹭就偷偷摸摸买了好些东西,打算一次都送回家。

她照旧换上了素色的衣服,看起来心情很好,黄慎之上京考试后隔三差五便回来信,珍鹭也好慰藉相思之苦。

“对了,黄公子还说了,让我多盯盯你的功课呢,他说你头脑聪明只要肯用功没有问题的。”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你一句我一句,如今梧桐已不像从前那个戾气十足的不听话小孩,好像是成熟了些,能担些事儿,也刻苦了许多。

许是瞧见了黄慎之这个活生生的例子,让他开悟了很多。



说来这么长时间,梧桐还是第一个去珍鹭家的人,她原先想过珍鹭家境清寒,却不曾想是这么破败,在笼馆呆的时间久了,竟然有些忘了穷人家是个什么模样。

梧桐拎着一筐鸡蛋走过窄巷,看走在前面拎着裙子的珍鹭,“你家原来就住在这里?”

“对啊!”

珍鹭回头笑容满面,“现在好多了,以前这里还没盖这么多房子呢。”她熟门熟路,遇到邻居探头都十分热络地打招呼,挽起袖子来的模样还真跟笼馆珍鹭沾不上边。

“你别看这里这么旧啊,可是空气很新鲜的,晚上还能看见星星呢,不像笼馆的夜晚,抬头连月亮都找不到。”珍鹭等了等梧桐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再三嘱咐,“见到我娘千万不要提笼馆的事情,我告诉她自己是富户家的丫鬟。”

难怪,要把笼馆娼妓的华服脱下,现在看起来朴朴素素的倒顺眼了许多。

“我觉得你这样穿比在笼馆那样穿好看。”

“是吗?”

“是啊。”

梧桐看着珍鹭发间只一颗小小的纯白珍珠,素面朝天的笑容也不像原来那么做作,停在远山的白鹭是不需要浓妆艳抹,一头乌发就足够好了。

真不知那群客人是什么审美,非得珠光宝气穿的少少的才觉得好看。



“到了,这就是我家,待会进去别乱说话啊。”

珍鹭站在家门口整了整衣领,又煞有介事地闻了闻袖口,确认没有刺鼻花香才敢推门。

他们来的时候正时下午,两扇木门推开时,橘红的斜阳遛出来带着树影照在人的脸上,等恢复了视线,梧桐睁开眼看见一棵榕树静静座落在小院里,树下有潺潺的水声和洗衣服的动静,厨房里好像还做着饭,炊烟晃晃悠悠地从低矮的烟囱里爬出,慢慢爬到榕树金黄的叶子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满口鼻都是饭香。



“娘,我回来啦!这次有土鸡蛋啊。”


坐在榕树下洗衣服的背影动了动,挽着发髻的妇人回头看去,双眼眯成一条缝,斜阳正好停在她的眼角。



她可真像珍鹭。

梧桐甚至觉得珍鹭变老,就该是她娘这幅模样。如果她没有卖进窑子,应该表情会一直像她母亲那般和煦吧。



“哎呀,每次都买这么多,我够的呀……小贞,这是有客人来吗?”

直到宋母走到跟前,梧桐才晓得打招呼,他赶紧后退半步把腰弯的老低,“宋大娘好,我是……

我是……”

“是我主家的小厮,平常帮过我很多忙的,这次提来的东西多人家送我来的。”

“呦,那多不好意思,快进屋快进屋喝点茶水吧,小伙子穿这么单薄不冷啊?”

“大娘我不冷……”

宋母着实热情好客,家里好不容易来了女儿的朋友定是好好招待,她钻到厨房把一直存的名贵茶叶拿出来沏了好大一壶,又是把屋里的软枕拿出来垫在椅子上让梧桐坐。

她在屋里忙活了好一会儿直到珍鹭叫停才晓得坐下。

宋母虽被岁月蹉跎,可人收拾的精神,家里也是整洁,她每回见女儿归家都是一副不曾受亏待的样子,就想定是有人帮衬,见着眼前的梧桐就心下了然。

“我看你的模样,比小贞都要小上几岁,这么长时间还让你照顾她真是不好意思,你是个好孩子,在主人家做工我听说不好过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梧桐面上一红,他偷偷看了眼珍鹭心中不安,明明是珍鹭照顾他多些,反倒让大娘误会了。

“宋大娘,我也没这么好,平常还是珍……小贞姐帮我多些。”

“你就不要客气了,小贞我还不知道?清高自傲的跟她爹一个模样……可惜她爹走的早,如果还在的话小贞兴许还能再多念念书……”

眼看宋母眼眶微红,珍鹭赶紧打断,她见不得自己娘这个样子,更何况日子一天天变好了,她马上就会出头,与黄慎之带着宋母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

“娘啊,您就不要哭了,相信我,咱们一定会重新开始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你相信我啊。”

梧桐看着母女俩握在一起的手,他知道珍鹭的意思,就等黄慎之回来,到时候一切都结束了,什么笼馆,什么娼妓,就可以当作没发生一样。

“对啊大娘,您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您再等等。”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笃定,宋母看看女儿又看看梧桐有些奇怪,“小贞啊,你是不是最近在做什么事情瞒着娘啊?你不要干傻事啊,咱们现在就挺好的。”

“您想哪儿去了娘,我能做什么事啊。”

“小贞,娘总说做人踏踏实实,咱们不能有那痴心妄想,只要脚踏实地我相信一定会云开雾散的。”

痴心妄想……

宋母无心的四个字,不知怎的突然让珍鹭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好像马上有一盆冷水悬在自己的头顶,让她打了个冷颤。

梧桐见珍鹭变了脸色,赶紧搭腔,“大娘您不要多想,我刚才说的意思是,小贞姐是个好人,我相信好人有好报,老天爷绝对不会让好人过苦日子的。”

“噢……这话说得对,不过也没啥好日子坏日子的,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这样,我刚好煮了面,很快的,你们就在家里吃,吃完再回去好不好?”

说完宋母又系上了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确实很快,是家常素面不过别有一番滋味,梧桐闻着就像小时候的味道,土豆西红柿炖到一起跟他娘做的味道很像。

宋母见梧桐小伙子正长身体,盛了满满一碗让他多吃点不够还有,还问他要不要蒜瓣。

梧桐把脸闷在碗里险些都有些鼻酸,好久都没有人问他吃没吃饱了,每天一睁眼就是干活,耳边全是莺莺燕燕的声音,要不然就是被人按在地上打,这样的小院子还有一直生着火的厨房,好像是上辈子才能碰见的家。


“呦,小贞,你看看,这……怎么哭了呀,是不是大娘做的不好吃?”

珍鹭也被梧桐吓了一跳,她看梧桐把脸埋在碗里,嘴里还叼着半截面条就吸鼻子,赶紧把手绢拿出来给梧桐擦。

手绢递过来也不接,他就抱着碗,小伙子眼泪汪汪抬起头,“不是,大娘,是您做的太好吃了。”



夕阳落下,天边仅有的一点霞光满满在梧桐颤抖的脊背上消失不见。

从宋母家里出来他还在哭,揉着眼睛,把眼圈都揉红了。

珍鹭仰头看着梧桐,又想笑又不敢笑,问哭够了没,人家非不承认说是眼睛里面进沙子了。


“好好好,就当是沙子吧,土豆西红柿味的沙子。”

“你烦不烦啊,是我哭了行了吧,我总算知道你为啥这么想出笼馆了,要我外面有这么个老娘,我也想出,死都要出。”

梧桐越说越急,哭的更厉害了,珍鹭还从来没见他哭过,猛地一看还挺稀奇,憋着笑只能掏出手绢给他擦鼻涕。

“低头,我把脸给你擦干净,多大人了,回去让大家看见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

梧桐站在路中央怀里还抱着宋母给他炸的西红柿酱,老老实实低头让珍鹭给他擦鼻涕。

“所以你要好好准备这次乡试,等乡试过了咱们一块出笼馆,我看你那么喜欢我娘,干脆给我娘当干儿子好了。”

梧桐被珍鹭揪着鼻子,还哭的喘不上气,顶着红红地眼睛发誓,“你放心,我这两天都在挑灯夜战,黄公子都说我有希望,我一定行的。”

路边面馆老板出来点灯,举着灯烛听见哭声,奇怪地看了眼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伙儿和一个劲儿擦眼泪的姑娘挠了挠头。

珍鹭看见赶紧收起手绢拉上梧桐,“行行行,你一定行的!快回去干活了啊!”



烛鸳



曹忌今晚要来。

最近他来的很频繁,感觉像是梅州城人事方面有调动,曹指挥使接到的密闻都比往常的多。

这些都不是自己该关心的事。

烛鸳最近的心思都被徐阿嬷分走,她架空华雀把人调到后院是意料之中,可从华雀房里搬出的东西全挪到自己的厢房就十分奇怪。更古怪的是,还把自己的厢房从四楼调到笼馆的顶楼,第七层。

第七层是什么概念?

除非是有来头的客人一口气把四绝都包了,才能享受在最顶层最宽敞厢房的待遇。曹忌虽说是指挥使,可也不至于如此高规格。

徐阿嬷美名其曰照顾指挥使大人,别亏待了人家,可烛鸳怎么都不信。她去找华雀商讨,华雀暂时也琢磨不出来。

她如今太忙了,很多杂物都经她的手,让她没办法闲下来好好把事情捋一捋。


“你且先住下顺其自然,一切都跟往常别太高调,后面的事咱们再做打算。”


也只能如此。

只是头回体会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总心里不踏实,烛鸳还是喜欢原来四楼那个拐角的厢房,埋在角落里也不起眼,哪像现在站在楼顶往下看,紫薇树脱落花瓣后裸露的枝桠都被她尽收眼底。



天黑上客,烛鸳看着楼下红灯笼里熊熊燃烧的烛火晃眼的很,曹忌马上来了,她还是活动活动从高处下去迎人吧。

笼馆生意自上次欢鹂被世子亲自接走转而变好,大家都是见风使舵的,世子都来了,说明笼馆这地方还是有福气的,自然以前怎么样如今还是怎么样。

今晚生意也是同样,络绎不绝的客人让龟奴们跑断腿,只有一样。

曹忌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身后还跟了位大爷,同样佩刀但气度穿着远不似曹忌下属。



“团练大人,曹某先送到这儿了,您自行挑选。”

“噢,老曹是有专门的窑姐儿啊,那我不打扰了!哎呀许久在边塞吃沙子,如今回到中原发现还是这里的姑娘们俊啊!”



烛鸳刚下到二楼的拐角就跟曹忌碰了个正着,曹忌打了招呼就要上楼,只听身后本该被老龟公牵走的团练出了声。

团练大人虎背熊腰,声音也粗,他一开嗓能让半个笼馆的人都听见。

“哎老曹!这红裙美人儿是你的窑姐儿?”

曹忌上楼梯上了半截被团练问住,他抬头看了眼烛鸳,突然发现对方的脸色青白,好像见了鬼似的定在楼梯口,双眼死死地盯着楼下。

虽然烛鸳不会说话,但她那双眼睛曹忌看的时间长了也能读出些意思。

他登时觉得不对劲儿,回头看向楼底的团练,只看团练大人也是有意打量烛鸳,眯缝着眼睛左看右看。

曹忌没有明面上承认只是反问了句怎么了。

“噢………没怎么,就是打量着美人眼熟,像我梦见过的楼兰新娘……哈哈哈哈没事,不打扰曹老弟了,就只当哥哥我说梦话吧,走了走了。”



边塞的风沙一直很大,再强劲的烈风也吹不散无垠的黄沙,只能吹起嫣红色的裙角。

那里的将士们立功最多的会被封赏一把弯月刀,削铁如泥的弯月刀被风沙洗涤的闪闪发光。它可以直勾出敌人的喉咙,也能勾碎姑娘的裙角。

“呦,是个小哑巴啊。”

“大人,这回您想怎么玩都行,她都不会叫的。”

“真有那么听话?那我可要试试了?看看是弯月刀硬,还是别的地方硬。”

黑夜里的军帐可以把影子拉的很长,弯月刀的刀尖长到能刺进姑娘的喉咙。

黑夜里的军帐也是白色的,白的能把溅到帐面上的鲜血衬的好红好红。

六十,六十一,六十二

“小丫头还真不叫啊,稀奇。”

一百三十七,一百三十八,一百三十九

“小娘子,让我试试,这里是不是也一样的软?”

二百五十六,二百五十七,二百五十八

“数啥呢?让我也听听。”

四百二十五,四百二十五,四百二十五……



曹忌正靠在床边想事情,突然听见咚的一声!身上盖的被子被烛鸳掀翻,她一个机灵翻坐起来喘着粗气。

汗水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流,后背已经湿透一片,烛鸳猛地回头惊恐地看着曹忌,她双眼模糊眼前似乎还是团练的脸,烛火惊爆,火星子跳出来晃了她的视线,一团浑水似的噩梦慢慢散开,曹忌的脸越来越清晰。

直到看见曹忌脸上的那道疤烛鸳的呼吸才开始平顺。

只有看到曹忌的脸,她才是松了口气。



“你怎么了?”

连脸都湿了,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

烛鸳咽了口口水,她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再三确认了曹忌的脸后才慢慢躺下。

四百二十五,这个数字一直停留在她的脑海里,当弯月刀插进她的肩膀时,她怎么数都数不下来。

幸亏这里已经不是边塞了。

烛鸳背对着曹忌没了动静,但曹忌听呼吸都知道她没睡,刚才那一下子把他吓了一跳,看样子是做噩梦了。

不过烛鸳是什么都不会跟他说的,曹忌等了一会儿听烛鸳还没睡着,啧了一声抬手拿起被子替烛鸳掖了掖被角。

掖完被角的手要抽回时停在了半空,曹忌别过头,那只手胡乱地在烛鸳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这两下拍地仓促,让烛鸳刚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

又是两下,这两下比刚才有节奏还柔和了许多。



烛鸳彻底睡不着了。



幸亏这里不是边塞

幸亏躺在旁边的是曹忌。





欢鹂



小阿茴是被母亲陪着送到世子别院的,早上别院来派的马车,母女俩坐上去诚惶诚恐大气都不敢出。

原来徐阿嬷是让欢鹂挑个丫头过去帮衬自己,本是指定阿芸这个会来事儿的,没想到却被欢鹂换成了阿茴。

谁都知道跟着欢鹂就是享清福去了,挤破头也要让欢鹂挑上自己,结果欢鹂却挑了一点用都没有,年纪还是最小的阿茴。

本来欢鹂还觉得徐阿嬷会甩脸子,没想到人家什么也没说,反倒贴补了好多东西,连带着阿茴一块送了过去。



“欢鹂姑娘,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我……我给你跪下磕头了。”

“使不得使不得大娘,我向您保证,阿茴在我这里平平安安,踏踏实实,而且你看我俩还长得挺像,我日子过得不错,阿茴肯定不会差。”

“有姑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阿茴是我唯一的女儿了,全托付给姑娘了。”

知道阿茴赎不出笼馆的消息后,阿茴母亲恨不得回家投河自尽,她日日哭夜夜哭,恨不得每日烧香祈祷让小女儿能活的长些,没想到天上掉馅饼的事儿竟然砸在她的头上,被世子宠爱的娼妓竟然肯把女儿带进世子别院生活。

虽说都是伺候人,但这可比在笼馆卖身好太多了,尤其当阿茴母亲亲自送女儿过来看见这高门大户,安静奢华的庭院,比那儿烟熏火燎的窑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她当场悬住的心才落下,只要女儿听话懂事,一定不会出事的。




欢鹂拉着东张西望的阿茴送走了大娘便转身进了院子,从进到第一扇门开始阿茴的眼睛就再也没眨过,到处都是雕龙刻凤,到处都是能映出人影的红柱子,这样的大宅子她可从来没见过,小小的人儿一路上姐姐姐姐个不停。

“姐姐,这里为什么要盖那么多的门啊?”

“姐姐,池塘里怎么会有金色的鲤鱼?”

“姐姐,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呀?”

欢鹂听着阿茴念叨,可听着听着就发现小丫头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到最后干脆闭紧了嘴巴,“怎么啦,你怎么不说话啦?待会带你去看老师傅捏糖人!”

“姐姐……”阿茴拽了拽欢鹂的袖子,双手合拢附在欢鹂耳边悄悄说,“我不敢说话,因为这里大家都不说话。”

欢鹂一听,环顾四周,院子里的人是很多,但都低着头,能听见的只有一声一声死气沉沉地扫落叶声。

“没事……我刚来也不敢说话。”



欢鹂把阿茴领进屋时世子正好在写字,他的咳嗽好多了,就是脸色依旧很没有血色,抬头看欢鹂领了人回来,就叫人关上了门,坐在摆着好多果盘蜜饯的桌边。

阿茴被欢鹂抱在怀里,先看看满桌的零嘴,又看看世子,不说话了。

世子抱着暖炉,看看阿茴,又看看欢鹂,一样的杏眼小圆脸尖下巴不由地笑出声,“她怎么老看我,也不说话?”

欢鹂颠了颠怀里的阿茴,给她抓了一把瓜子,“吃吧,你不是最爱说话了吗?”

阿茴看一大堆瓜子摆在眼前也不敢动,只是盯着裹的厚厚的世子一字一句认真的说,“因为大家都不说话,所以阿茴也不说话。”

说完就把嘴巴闭上了,好像真的多说一个字就有人来骂她似的。

屋外静悄悄,扫落叶的声音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下来,连声鸟叫也没有,世子似乎是理解了什么,他窝在椅子里虽是说给阿茴听,却是对着欢鹂讲的,“以后在别院想说话便说,想笑便笑,想干什么都可以,放心吧。”

阿茴抬头看了看欢鹂,欢鹂低头咧嘴一笑,“看我干嘛呀,听见没有,想干什么都可以,你不是想放风筝吗?还有踢毽子打沙包,都可以!”

这下阿茴终于变成个小孩该有的样子,欢呼一声剥开一只酥糖含在嘴里,跳下欢鹂的怀抱满屋的跑,看看梳妆台又摸摸床帐子好不稀奇。

欢鹂也轻松了许多,拿起个小榔头开始给世子砸核桃吃。

这次回来别院好像很不一样,虽然依旧静悄悄的,但几位嬷嬷不找自己麻烦了,刚住到这里的时候几个嬷嬷不让干这不让干那,这次再回来还真像世子所说的,你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只有一句,那天欢鹂连夜被世子接回来时,李嬷嬷站在别院门口,趁世子先进去时,这老嬷嬷拦了拦欢鹂。

“世子下了大功夫,劝姑娘知恩图报,小心行事。”

这话欢鹂听的似懂非懂,可是每每望下李嬷嬷严厉的双眼,她总是不敢多问,只得低下头小声应下。

知恩图报,小心行事,她都会做的。世子府还有别院虽然都很奇怪,但世子应该是好人,欢鹂感激他不嫌弃自己,所以李嬷嬷说的她都会听。



“在想什么?”

“嗯?没……没什么。”

“最近……可能有一些外人晚上到别院做客,你不要害怕,照旧生活就好。”

世子接过欢鹂递来的核桃,含了一小颗在嘴里,说了一句便再不说了。欢鹂打量着世子,觉得他表情似乎有些凝重,就问世子是不是不开心。

世子刚刚似乎恍惚了一下,当欢鹂问起时他才双眼恢复清明,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说什么事也没有。

可明明是有事的样子。

世子有事,那这事自己肯定参不透,欢鹂想起李嬷嬷说的话,要对世子好,要知恩图报,于是她笑起来,她知道世子最喜欢看她笑了。

“世子你看,我这样笑起来,再带着我脸上的两道疤,像不像个大花猫?”

“像……”世子果然笑了出来,他咳嗽了两声长舒了一口气,看着路过的小阿茴,“现在是一只大花猫和一只小花猫了。”

阿茴回头,脸上沾满了酥糖碎渣,可真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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