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你能来看我的烟火🎆

笼鸟图鉴 - 拾玖


“姐姐,你说这世间男子在亲吻一个娼妓时,有没有一点点动心?”


前情点击:                    
  拾壹  拾贰  拾叁  拾肆  拾伍  拾陆  拾柒  拾捌




珍鹭


“好珍鹭啊,把药喝了,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一碗滚烫的汤药被徐阿嬷端起,里面蒸腾的热气都遮住了她的双眼。

“这是孙公子吩咐的,喝了它珍鹭,喝了它,康庄大道就等着你了。”



狭小凌乱的厢房里密不透风,暧昧的气息缠绕在潮湿的床榻。

床下丢弃的信纸上已经看不清墨迹,烛火不亮却只照亮了手中的一碗避子汤。

这是今天的第四碗,也是珍鹭今晚伺候的第四个客人。

徐阿嬷许诺,只要珍鹭乖乖听话,她保证她能赚的盆满钵满,重现四绝风光。



“不光是四绝,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四绝之首,就是你珍鹭的了!”



徐阿嬷没有骗人,她说到做到,为了黄慎之抛弃昔日恩客的珍鹭眨眼之间又重回巅峰。

不为别的,只为她伺候过黄慎之。

伺候过新晋探花郎黄慎之!



“呦这位公子啊,您也是准备科举考试的吧,看您一表人才惊才艳绝我们笼馆的姑娘见到你都酥了腿了!”

“啥?您问我哪位姑娘最好?嘿嘿,那自然是咱们珍鹭姑娘啦。”

“可不敢太大声!我只告诉您几位啊,您知道珍鹭姑娘什么来头吗?梅州女校书啊,她伺候过谁?伺候的可是咱们新晋探花郎啊,如今梅州城谁还能有咱探花郎风光?”

“那是自然啊,您不得沾沾探花郎的喜气啊?被她伺候过的书生啊,不说能入三甲,上榜那是没问题啊!”




“确有……其事?”

“确有其事!”



那些个迷信书生的裤腰带松了,只要能上榜,他们什么都信。

就是偏偏不信自己的学识。


可书生也胆小谨慎,跟娼妓有染,日后要不小心落种岂不是功亏一篑?

那京中的榜眼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又想要美人还想要功名?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儿?



“当然有这么好的事儿啦!”

老龟公在梅园里说的唾沫横飞,眉飞色舞地竖起一根细长干枯的手指。

“只要一碗避子汤,就什么都解决啦!”




“我买!”

“我也要买!”

“钱收好啊一定要给她喝!”

“这是过夜的钱,郝伯一定要把我安排在第一个!”

“我先来的,我家中还有妻儿得早些回去,让我第一个!”



数百张银票被人们抛到半空,在书生的白衣中间飞舞,它们跟笔墨纸砚纠缠在一起,跟诗词纸笺缠绕在一起,一直缠绕到梅花枝上,开出一朵朵带着铜臭味的花苞。

初冬的梅花苞,恶臭的像源源不断的鲜血。



“好珍鹭,喝了它。”

“喝了它,你就有钱了。”

“有钱,就能给娘治病了。”


已经伺候过第五个客人的虚弱娼妓惨白着脸,她软趴趴地躺在床榻上。

厢房外人影绰绰,尽是等待她伺候的恩客。

滚烫的避子汤里是燃烧的烛火,珍鹭低头看着一手抓过银票,一手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没有了黄慎之,不能再没有钱两了。

一个娼妓输掉感情不是最可怕的。

输掉了恩客的宠爱,傍身的银两才是最可怕的。



只有银两,才永远不会背叛。

徐阿嬷躺在成山的银票中间笑的张狂,她把银票抛向空中,就像飞不出她笼馆的鸟儿被她紧紧攥在手心。

辛苦的姑娘不分昼夜地工作,熊熊燃烧的烛火里都是大汗淋漓的黑影。




华雀



盐行安排的厢房并不舒服。

可能是华雀的心理作用,她夜夜惊梦睡不踏实。如今她揣着十四张地契,躺在一个随时能让她闭嘴的地方能睡着算是心大。

不光睡不着,也吃不好。

她孤身一人在盐行必须得小心谨慎,每天早上新加的茶水她都要拿银钗试试毒,更何况是每日的饭菜?



“华雀姑娘,你说你这……过分了些?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

午饭用膳时,十四位掌柜都要叫华雀叫来一同吃饭,为的就是防止华雀跑了,怕地契流到旁的人手里。

可每次跟这位姑娘用膳,掌柜的们就是一肚子火,几个脾气大的掌柜见华雀拿着银钗每道菜都试一遍,就连一小碟咸菜都不放过!真是让人看了牙痒痒。

“这这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华雀举着银钗试过一圈后也不敢多吃,她莞尔一笑对着那些怒目而视的掌柜的们道,“也不是我过分,主要还是为了各位掌柜的着想,人这么多万一谁要动了邪念让我死在这儿那咱们谁都说不清,还不如让我正大光明地验过,大家心里踏实些啊。”

已经整整三天两夜了,赵明熙还是没有回来。

在这三天两夜里,十四个掌柜总算见识到这个娼妓的厉害了,厉害到恶心人。

就连一向拿得稳的刘掌柜此刻也不说话了,他吃不多光吃茶,咬着腮帮子还得装出一副笑脸相迎的样子,眼看着人都瘦了一圈,比华雀好不到哪里去。



“刘掌柜,您吃啊,别让赵明熙回来看见我们这副样子,还以为这几天咱们相处的不好呢。”

一只油乎乎的鸡腿被华雀送到了刘掌柜的碗里,刘掌柜低头看了看还是把碗让了回来。

“华雀姑娘这说的哪里话,赵老板回来老夫一定会如实禀报让他知道我们与华雀姑娘这几日相处的甚好,就是人老了吃不得油星,还是年轻人有口福啊。”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尽说的是虚情假意,看的旁人实在是倒胃口的很!



“哼!赵明熙还回来?去了整整三天了,能回来早回来了!”

脾气最冲的何掌柜扔了筷子站起来就直指华雀,“老子忍你很多天了!你不要以为拿命就能要挟住我们!还拿指挥使说事,我告诉你,赵明熙回不来曹忌肯定要被撤职!他能管得了你?他现在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老何!”

刘掌柜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扫了何掌柜一眼,“谨言慎行,政事不是我等妄自议论的。”

何掌柜才没刘掌柜这么小心,他是有话直说心中藏不住事,非但没有被劝住反而还被点着,砰地一声连碗筷都掀了。

“政事不是我们该议论的?赵明熙都跟指挥使穿一条裤子了我们还不能议论?他自己眼拙选错了路了我们难道陪他一块倒霉吗!曹忌背后的迟早没戏,太子年富力强又有亲王加持登基是迟早的事!他当初推辞掉了世子我们就已经玩完了!本来还想着最后能分点,又被这小娘们按住了,你说我们冤不冤?”

太出格了,虽然如今局势是这么个意思,可哪里能说的如此直白,连登基的话都敢往出讲!

刘掌柜生怕惹火烧身,恨不得上去直堵住何掌柜的嘴。



华雀把何掌柜的话从头到尾听了个明白,和着大家现在都看的是朝廷的风向发财呢。

“赵明熙就算是死了,上面还有赵家,老几位就真的觉得盐行会落在自己手里吗?”

大家说到底都是平头百姓,左右不过是给这些个吃人的财主卖命,赵家是何等的精明,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家业落在外人的手里。

想到这里华雀难免都觉得有些可悲,语气竟都放缓了些。



但刘掌柜微微一笑,倒不在意这些,他拦下何掌柜转头看向华雀。

“我知华雀姑娘有胆识也有见识,可多的是你有所不知的事,赵家与赵老板早已政见不合,上次赵老板回乡差点与家里撕破了脸,说得难听些,幺儿若再一意孤行赵家很可能都不会承认这个儿子。所以就算最后这十四家盐行落不到我们手里,我们也不会贸然与赵老板冒险,最后落的什么都不剩岂不是凄惨?”

刘掌柜顿了顿坐下,离华雀近了些语气中都多了几分诚恳,“华雀姑娘,你我都是普通人,都是要生活的,搅在其中,值得吗?”



杯中的茶早已凉透,华雀似乎随着茶凉打了个机灵。

这刘掌柜虽老谋深算并非善人,可他说的最后一句却是字字珠玑。

值得吗?

搅在政事里,就是一潭搅不清的浑水,华雀自己最初也是相当排斥甚至顶撞了曹忌,曹忌当初也说笼馆逃不掉洗不清。

曹忌说的没错,是逃不掉洗不清。

如果没有今天刘掌柜的发问,华雀都没意识到原来她陷在里面已是越来越深。



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恍惚之际突然听到了赵明熙的声音。




“谁说我回不来的?谁说赵家不认我这个幺儿的?”



赵明熙的声音轻快和煦,他一开口好像立马把刚才沉闷阴冷的气氛一扫而光,让人怎么都想不起刚刚所谈的值不值得。

去了整整三天,赵明熙下巴都长了青色的胡茬,他心情极好甚至连跨过门槛都是蹦了一下,满脸的笑容看向各位掌柜和华雀,还有满桌的菜肴。

“呦,你们吃着饭呢?正好加我一个,衙门的饭简直太难吃了,这几日我都瘦了一圈!哎,华雀姐姐你怎么也瘦了?还瘦的这么厉害,等晚上我带你去醉仙楼吃咱们改善改善伙食……”



“你你……你还能……还能回来!”

何掌柜一个后仰瘫坐在椅子上,他怒目圆睁盯着赵明熙不可置信,上下唇都打起了磕绊。

赵明熙瞥了他一眼也不在乎,接过刚才推来让去的鸡腿啃了一口才道,“我怎么不能回来?事情都办成了我还不回来继续做生意?”



十五双眼睛都死死盯着赵明熙,尤其是刘掌柜,他一屁股坐在赵明熙身侧,看着这个他刚刚还在嘲讽的幺儿。

“你是说,沈知府……掉了?”

“掉了啊。”

赵明熙抹嘴又给自己盛了碗甜汤。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整整三天的会审,傻子都知道不可能这么轻松。

三天,衙门就没有歇过,州指挥使、十六路团练、梅州知府的拉锯战不分昼夜地整整拉扯了几十个时辰,再加上亲王世子的暗中布控,大家虽是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可当知府落马后所有人都掉了一层皮。

这些赵明熙已经懒得想了,他更懒得提,他现在只想舒舒服服地泡个澡,然后跟着华雀去笼馆好好睡个觉。



“真掉了啊……”

“怎么可能呢,不应该啊。”

“不应该。”


十几个掌柜放下筷子像丢了魂一般,嘴里会说的话也就是不应该了。

只有刘掌柜,他抠着桌面不知道心里在琢磨着什么。



华雀呢?她深吸一口气,想着此事终于告一段落,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她掏出十四张保存完好的地契,特意当着所有掌柜的面,亲自交给赵明熙。

“东西我提你保管好了,既然事情结束,我也该回了,以后这类大任赵老板还是不要托付给我这个小娼妓了。”



华雀起身,几乎是交了东西她就要走,一刻也不想多呆。

但赵明熙不放人,他显然还有话要说。

只看他急忙放下汤碗都险些呛着,咳嗽了几声,先拦下华雀然后又把各个深陷在噩耗里的掌柜的们叫醒。



“各位各位,我还有大事要宣布,趁着华雀姑娘今天在场也给咱们赵家盐行做个见证。”



十四位掌柜表情各异纷纷抬头望向赵明熙。

他们发现这位青涩生嫩的小盐老板此次回来有些不一样了。不光是脸上冒了点胡茬,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变得沉稳,变得透着一丝威严和果决。

总之不像初来梅州,无所适从的幺儿了。

当他在说有大事宣布时,在座的几位掌柜居然心中都有了些许紧张。



“你有话……就直说!别磨磨蹭蹭的!”



赵明熙呵呵一笑,他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脖颈,再直视众人时已经俨然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华雀站在他身旁看见赵明熙青色的胡茬都感觉他好像……长大了些。



“沈致远落马,朝廷赞我赵家盐行举报有功,特批我担任梅州商行会长,管理梅州大小商户,上至盐路下至摊贩,如有不从者,视作违反商行会例,等候州府官员发落。”

商行会长?

听到这四个字众人面色凛然。

梅州商行会长一直空缺,因为这么多年无论是周老板还是前面的几个富绅都属于实力相当互相牵制,官府不会轻易定下谁来做领头羊,所以导致市场馄饨官商发财。

如今一锤定音定下赵明熙,实在是天大的馅饼砸在了头上!



凭什么?

“你凭什么!你来梅州才刚刚一年!”

“就凭我敢。”

赵明熙的声音不大,可字字说的清楚,他不卑不亢,说的尽是实话。



“凭我敢替梅州百姓伸冤,凭我敢要一个公平,凭我本本分分做生意而不是你们所说的官商勾结穿一条裤子那般龌龊!”



他说的振聋发聩。华雀明明是挨着赵明熙,可又觉得离他很远,赵明熙的成长速度太快了,快到竟然让华雀有一丝的佩服。

这还是当初躲在周府后花园呕吐不止的赵明熙吗?

倘若一个人有了坚定的信念,那么他必不可能拘泥于眼前的池塘。



“所以有了商行,我的精力必然有限,赵家在梅州的十四家盐行我不可能面面俱到,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将十四家盐行整合,改为七家。”


他这是在收权!

华雀想得到,其他掌柜的怎么可能想不到。

一时间所有人七嘴八舌哄堂吵闹,那架势要掀翻屋顶。

一会儿说赵明熙独裁专断,一会儿又说这事要上报赵家。

十四个掌柜齐齐大骂,那势头恨不得要把年轻的赵明熙淹死在唾沫里。

赵明熙呢?他虽叹了口气可到底还是撑了下来,任凭众人怎么不满意他已下定决心。

商行会长这个重任落在他的头上,是好事也是祸事。

如果再不整合盐行,归拢权利,少些分散精力,将来的路怕是要更难走。



这个道理,华雀明白。

看赵明熙宣布完这个喜讯后并不是那么的高兴她就已经明白。

华雀做不了什么,只能轻轻拍了拍赵明熙的脖颈,劝他任重而道远,不图富贵,平安即好。




烛鸳



“你说,这世间男子在亲吻一个娼妓时,有没有一点点的动心?”


到底是谁在说话?

烛鸳在重病卧榻时好像听见了有人在说话。

那人说的好伤心,眼泪都滴在了她的被褥上。

好多的重影在烛鸳的眼前晃悠,可她就是起不来。明明是在睡梦中,可是睡梦里为什么还是那么吵闹?

有好多人在笑,有好多人在宽衣解带,还有好多人的喘息。

只有一个人在哭,是个姑娘的哭声。

她哭的憋闷压抑,那些个眼泪好像要淹没了烛鸳的床榻。



“探花郎啊!探花郎!”



是珍鹭!



烛鸳突然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天顶嫣红色的床帐,然后环顾四周竟是空无一人。

那些个梦里的声音都消失了,静悄悄地一片死寂。

烛鸳喘着粗气只觉得胸口都是汗,好像自己做了个噩梦。

她翻身下床推开临街的窗子,倒灌进的冷风让她打了个喷嚏,看来初冬已经到了。她被团练虐待的那晚杏花还有零零星星的几朵,想必现在的梅园已经是梅花苞露出了吧。

此时马上要到破晓时分,天际青白的冷光让烛鸳毫无睡意,她披上外褂出去走走试图忘掉刚才的噩梦。



临近清晨的笼馆最是安静,半黑不黑的天让整个梅园都会扑扑地立在下面。

烛鸳站在七层往底下看着,果然梅花骨朵都裸露了出来,在光秃秃的枝桠上鲜嫩欲滴,红的像血。

烛鸳不喜欢梅园每个季节开的花,最讨厌的就是梅花。

她吹着冷风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楼上敲着,忽然隐隐约约听见搓衣服的声音,她双手扶住栏杆弯身向下看去,竟是两个小丫头在洗衣服。

这个时间了,怎么还在洗衣服?不应该都歇下了吗?

搓衣服的声音很小,水流的声音的也很小,但在冰冷冷的破晓时分倒是被人听的清楚的很。

烛鸳眯起眼睛看去,她们手里白花花的,好像是在洗里衣。

哪个姑娘的里衣得在这个时候洗啊?



烛鸳提起裙摆想下楼让那两个小姑娘别洗了,破晓之前最是冷,手泡在冷水里不停搓洗怕是得长冻疮。

可她刚下了两层就听见那两个小姑娘在发牢骚。



“非得在这个时候洗,阿嬷真是狠心,我的手都要冻掉在水里了。”

“别抱怨了,这是珍鹭的衣物,必须得早早洗干净晾好,不然等到晚上她就没得换了。”

“我就纳闷了,阿嬷怎么突然这么喜欢珍鹭?珍鹭的衣服是衣服,我的手就不是手了吗?”那小丫头蹲在地上,干脆把里裤扔在盆里,开始不停地搓手哈气,“哎你说,珍鹭姐姐也够可以的啊,她怎么能伺候那么多客人啊?一晚上能伺候四五个,有时候还两个两个的一块上?我看光是汤药就不停地往进送,那些个书生就非得站在厢房门口看珍鹭喝完才算完,你说那是什么药啊?这么金贵?”

“避子汤呗,还有什么药啊,咱们梅州就半吊子书生多,正经学问没有倒迷信的很,听了郝伯的话,觉得被珍鹭伺候能高中,这不恰好要赶上秋试了?所以才上杆子都来祈福嘛,又不想留种自然要盯着喝药了,我偷偷看着这几日喝了得有十几碗呢!”

“啊?秋试?这不都冬天了怎么还秋试啊?”

“你消息可真不灵通,你没听说啊。”另外一个小丫头压低声音附在对方耳边,“沈知府倒啦,没人主持考试,秋试自然就延期到冬天了……”



这两个丫头后面说的烛鸳已经来不及听,她一听到十几碗的避子汤,再回想起自己做的噩梦。

那么多人宽衣接待,周围的吵吵闹闹的……



这压根就不是梦!





珍鹭的厢房被烛鸳撞开,等在门口还在系腰带的公子都被烛鸳撞了个趔趄。

“唉你干什么,慌慌张张的。”

还没睡醒的公子打着哈欠话还没说完,就见烛鸳冲了进去。



整个厢房云雾缭绕,一顶总有半个人那么大的熏香炉摆在阴暗厢房的正中央,香味刺鼻好像是要极力掩盖那些个味道。

烛鸳捂住口鼻,透过层层白雾看见交叠起来的轻纱帷幔。

鹅黄桃红柳绿地一层贴着一层,里面的烛火昏黄,好像蜡烛已经烧到了底座,把几个人影照的巨大,打在鲜艳的帷幔上黑乎乎地像被烈火燃烧!



“来,珍鹭在喝一碗,这是今天的最后一碗。”



是徐阿嬷的声音。

她拖着汤碗的五指,细长的影子都伸到了天顶!

烛鸳感觉自己的脑门瞬间紧绷起来,她冲了过去费力掀开厚重的帷幔,层层帷幔被她抬起抛到半空中,她看见珍鹭惨白着双唇,脸色发青倚在开了条缝的窗几。

冷风呼呼地倒灌进来,吹鼓了她单薄的里衣。

那碗避子汤就摆在她的嘴边,马上就要咽下了!



不能喝!

十几碗避子汤,喝下去会要人命的!



哐!



矮桌连同一碗滚烫的汤药被烛鸳掀翻在地,她挡在珍鹭和徐阿嬷中间,只听郝伯尖着嗓子嚷嚷起来。

“哎呦!一碗好几两银子呢!姑奶奶你也太浪费了吧!”



徐阿嬷本是跪在珍鹭身侧,抬起头看见是烛鸳一点儿也不慌张好像料定了她会来。

“呦,病好了啊,也不回屋歇着在这儿搅和什么?”

她说完拢起自己的碎发见烛鸳仍不离开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倒是笑了,她甩出手绢擦了擦自己沾了避子汤的手指毫不忌讳,“是珍鹭自己选的,是她自己要喝的,你怪得了我?我啊,也是为她好。”

徐阿嬷弯身拍了拍尚且虚弱的珍鹭的脸蛋,“她为了一个负心人没了生意没了工钱,我这是绞尽脑汁想了个法子才帮她重新复出,你是没瞧见她如今的生意,堪比当年还如日中天的华雀啊。”

绞尽脑汁的想法子?

烛鸳到现在才明白,这哪里是你徐阿嬷绞尽脑汁的想法子?这是你早就算计好的,就等这一天了!

把难以控制的华雀架空,把欢鹂支开,在剩下的两个里面挑一个来拿命挣钱。从华雀被赵家缠身,欢鹂有孕在身,自己昏迷无人顾暇珍鹭开始,她就开始伸出魔爪了!

难怪把华雀撸掉后就什么都不管,笼馆生意不好姑娘们拿不到工钱也不管,原来就是等这刻!

是有多狠的心肠才能算到这刻!



徐阿嬷的手还在珍鹭发青的脸上轻轻抚摸着,她看着珍鹭视若珍宝语气轻柔,“珍鹭啊,可是我们笼馆的大功臣,是重复我们笼馆的大功臣……啊!”



“你怎么敢打你的阿嬷!连华雀都没打过……”

郝伯胆颤心惊看着烛鸳,急的跳脚。



烛鸳这一巴掌来得狠,只把徐阿嬷扇在了地上。

她刚才看见徐阿嬷的手在珍鹭脸上来回摩挲,就像是利刃刮皮!

烛鸳喘着粗气,徐阿嬷也懵了,她捂着自己的脸抬头看烛鸳,并不是惊讶烛鸳会发怒,而是惊讶一直体弱多病脾气温和的烛鸳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看来是真着急了啊。



“哈哈哈哈,打得好打得好啊!”

“阿嬷你说啥呢?”

郝伯心说别是徐娘被这小妮子打傻了。

徐娘才不傻,她捂着脸单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昂起头抬起下巴正对着烛鸳。

“我就是要让你们知道,即便你们再怎么算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鸟儿是飞不出笼馆的,飞出去的只有死,就算你们再恨我,也无济于事!”

娼妓一辈子都是娼妓,在梅州这个地方,就算侥幸逃了出去,也照样活不长!



北风随着徐阿嬷的嘶吼轰地一声吹破了窗户纸,倒灌进来的烈风像刀子般刮在每个人的脸上,本还靠在窗几虚弱的珍鹭扑通一声倒地,打翻了梳妆台上的满盒珍珠。

那些洁白圆润的小珍珠像暴雨砸在地上滚进珍鹭的脚底,再滚一圈时,已经猩红一片。

刺眼的血珍珠躺在地板上,零星的纯白也被泼上了鲜血!



出血了,汩汩的血流从珍鹭的里裤中冒了出来,是珍鹭的血!



“滚开!都给我滚开!”



梧桐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进来,推开被鲜血吓懵地说不出话的徐阿嬷,拦腰背起珍鹭就要走。

此时的珍鹭已经不省人事,她没有一点力气,头都从梧桐的肩上滑了下来。



“好小子啊,我就知道你对珍鹭有心思啊你!”

郝伯踩着滑腻的血珍珠趔趄起来,嘴里骂骂咧咧指着梧桐,撸起袖子就要打人。

梧桐从小就没少挨过郝伯的打,郝伯也是本能反应,看见梧桐就要上脚踹上去,哪怕今天梧桐已经比他高了一个头,他也要教训教训这个肖想四绝的臭小子!


啪!



又是一巴掌。

还是烛鸳打的。



这一巴掌用了全力,郝伯再抬起头时感觉鼻子温热,伸手摸去竟然见了血了!

奶奶的,奶奶的!烛鸳打人了!



“你敢打我!你他妈的敢打老子!”

他跪在地上哭嚎却不敢近烛鸳的身。

徐阿嬷已是恢复冷静,面对接近于暴怒的烛鸳她丝毫不怕,“你们尽管找大夫,这病费钱,你们就算掏空底儿都没用!”



“我有钱!我有的是钱!”

梧桐背着珍鹭就要回屋拿钱,却被烛鸳拦下,梧桐的那些钱,是从郝伯牙缝里辛苦攒下来用来考试的,动不得!

烛鸳按住梧桐,自己奔回房,翻箱倒柜抱了一包碎银子出来。

这些都是以前曹忌时不时给她的,加起来差不多也有二三百两,今天说什么都要去看大夫!



出笼馆时天已经大亮,可是冬日的天并不好,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冷的好像在大街上都能看见弥漫的雾气。

烛鸳租了辆马车,梧桐背着珍鹭先上去她紧跟其后,待大家坐稳梧桐夺过马夫的鞭子就朝妈屁股上招呼。

几乎是一路飞奔不带停歇,到了医馆梧桐一个箭步抱起珍鹭就冲了上去。

烛鸳在后面下车,看见落在梧桐慌乱的脚步后面是点点拇指那么大的血迹印在地上!珍鹭的裤子已经红透了!




“这这这是怎么搞的啊!怎么会大出血啊,到底吃了什么了?”

大夫着急提出药箱,先让人躺在榻上,掀起裤脚一看心惊肉跳。

“喝了十几碗避子汤。”

“什么?十几碗!胡闹!快拿止血散先止血!”


刚开门的医馆瞬间忙碌起来,止血的止血,抓药的抓药。

这边梧桐抱着昏迷不醒的珍鹭,那边烛鸳把满怀的碎银子都摊在了柜台上。

挽着衣袖的大夫满是鲜血先让药童收了钱,承诺肯定用最好的药来治病。



“但我得提前跟你说好,血能止住,精气也能补上来,但有一样,怕是一辈子都不行了。”

烛鸳不会说话,只能扯紧大夫的衣袖央求他快点说。



“这一辈子,都不能生育了。”

“一碗避子汤能避的了一时,完了过段时间还可以有,但十几碗又是这么短的时间连续喝,就是天下妇科圣手来都没用,那个地方,已经彻底坏了……保证日后没有并发症,已经是万幸了。”



车轮转动,车厢外的大街热闹了起来,但天仍旧是暗的阴沉。

回笼馆的路走得很慢,珍鹭受不了颠簸。

烛鸳见梧桐把外褂盖在珍鹭的下身,把人稳稳当当的抱在怀里,靠在车厢的拐角面无表情,“不能生没关系,人活着才好。”



烛鸳叹了口气,眼下,真的是活着才最好。



回到笼馆把珍鹭安置好,烛鸳将医生开得药都仔仔细细拿出来整理交给阿芸来煎。

阿芸早上起来听到其他人说了珍鹭的惨状心中惶恐,她一边煎药嘴里还一边念叨华雀马上回来了,回来了就都好了。

笼馆的姑娘从小便什么都怕,怕血怕挨打怕姐妹们的惨状,因为她们知道这些事防不住哪天,就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烛鸳是扶着门框从后院出来的,刚才没缓过神没察觉,等现在清醒过来发现双腿都快没了知觉。

她踉踉跄跄地走过梅园就看见梧桐站在池塘溪流旁烧东西。

他刚刚不是还在房间里守着珍鹭吗?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跑下来了?

烛鸳隔着小溪流去看梧桐,发现他紧闭着嘴却咬着牙,面色发狠地盯着手里一摞摞的书。

纸遇火烧的最旺最快,熊熊烈火从梧桐的指尖落下,那些厚厚的书册转眼就化为黑色的灰烬。



这些不都是梧桐要考试的书吗?

烧了……还怎么考试啊?

烛鸳有些懵了一早上脑子转不过弯了,双手慌乱比划着问梧桐干嘛要烧书。



火苗还映在梧桐的瞳孔里。

“这些书都是黄慎之进京赶考之前送给我的,我嫌脏。你不必担心,那些知识早就印在我的心里,这些书它不配承载广博经纶。”

溪流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在烈火的点燃下很容易就被融化,汩汩溪流重新涌动,只不过没有冰雪消融后的清澈。

被点燃的纸张沦为肮脏的灰烬,落进溪流里跟冰封的落叶杏花搅和成一团,变成污秽至极的溪流,蠕动在尚未融化的薄冰之下。

梧桐低头看着这令人作呕的脏水,脚边的书籍扔在燃烧,好像差一点就要燃烧起他的衣袍。



“黄慎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珍鹭的惨状……如今他却不闻不问,喝酒应酬流连官场。”梧桐深吸一口气,火焰与寒冰交融,烛鸳在对面看着,就好像梧桐脚踩着这肮脏。

“他不配,他不配珍鹭,他不配探花郎,他不配百姓的拥护,他更不配自己心中满腔的抱负!”



梧桐看向烛鸳,直视着烛鸳的双眼,丝毫没有闪躲。



“可是我配。”



烈火终于把书册和冰水吞噬干净。

周围的温度都跟着热了起来,烛鸳也感觉没那么冷了。

当梧桐说出我配时,就没那么冷了。



烛鸳看着梧桐,等火焰再没东西燃烧,化进水里时,她冲对方点了点头。


希望你配得上。






评论(13)
热度(141)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项🚬二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