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你能来看我的烟火🎆

笼鸟图鉴 - 叁拾叁


“姐姐,你说这世间男子在亲吻一个娼妓时,有没有一点点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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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火石打了几下才噗地冒出火花。

火焰钻进灯笼犹如鬼火照亮师爷的脸,他打了个哆嗦。

最近天气邪门,白天闷热晚上阴冷,好像是憋着暴雨。



“大人还没喝药?”

“没。”



小衙役点着灯笼与师爷在墙根耳语,野猫猛地跳上了围墙让他差点把灯笼摔在地上。



“做什么!一个野猫,看你吓成什么样了?”



小衙役惊魂未定,他拍了拍胸口直说自己不是被夜猫吓的,“就是太黑了,整个府衙就大人住的厢房亮着,其他灯都不点,这三更半夜守着实在是慎人。”

“行了行了,大人心情不好,见不得灯火通明。”

师爷堵住了疑神疑鬼小衙役的话茬,他让对方举好灯烛,自己要去给大人送药。



两人一前一后靠着围墙走,绕到黄慎之的屋子跟前,师爷让衙役在门口等着,他端着托盘小步跑上去敲了敲门面上先带了笑。



“大人,该喝药了。”



屋内烛火闪烁,似有人影伏案,却无人理会。

想必是积压公文太多,大人不喜打扰吧。

师爷端着汤药便在门口候着。



喵———



“啊!”



小衙役又是一声大喝,他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缩成一团。



“啧!能不能稳重些!”

“师爷……别见怪别见怪……”小衙役上下牙打着磕绊抠了抠自己的后背哈出口冷气,“不知道为啥,这两天我总感觉怪怪的。”



“怪什么怪!子不语怪力鬼神。”

师爷瞥了眼底下举灯笼的人,发觉手中的汤药似乎有些凉了,这公务再繁忙汤药也得趁热喝啊。

于是他又敲了敲门。



“大人该喝药啦。”



无人应答。



师爷啧了一声,为难地低眼看了看手中的汤药。

还是直接送进去吧。



“大人,打扰了。”



师爷赔笑推门,猫着腰走了进去。

房间内可比外面亮堂多了,尤其是案台上的那盏烛火,烧的尤其旺。

师爷低头把汤药放在桌上笑道。“大人,药凉了可就不好入口了。”



烛火静默燃烧,好像整间屋子只有灯火摇曳的细微声响。

师爷被烛火烘烤的脑门有些发烫,他放下汤碗后擦了下脑门,突然瞥见了案桌上的白纸。



是带血的白纸。



密密麻麻的黑字,一滴豆大的血珠落在三个墨字上晕开。



这三个字是:告罪书!



药碗摔碎,师爷尖叫一声摔在地上,在他面前的是身穿官服的黄慎之一动不动地趴在案台上!

汩汩鲜血顺着桌角滴答滴答落在砖缝里,就像无数条小蛇钻进褐色的汤药里。

桌上白纸凌乱只有一张清清楚楚的告罪书!

而那三个字好像是用鲜血写出来的!

朱红色的官服被浸染的更加鲜艳,灯火通明的房间里,所有的烛火都照耀着那身猩红的知府官袍。



“出事了,死人啦!”



四五只黑猫攀上围墙发出撕破黑夜的嚎叫,衙役提着灯笼怔怔盯着唯一有光亮的房间,而知府就清清楚楚地趴在血泊中央!

他看的分明,死去的黄慎之满口黑血,而那青白色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小衙役扶着帽子拔腿逃跑,灯笼摇晃,照出扭曲的树影,府衙躁动,点燃的红灯笼照亮了整条街道!



“出……出事了,出事啦!知府大人死了!”






“黄慎之自尽了。”

世子半夜被急召亲王府,立在父亲身前看向那血淋淋的告罪书。

累累罪状,触目惊心。

这里不光有亲王下达的命令,更有他与鲁辟的串通谋私一十八条,桩桩件件白纸黑字呕血成书!

大厅里的鸾鸟明灯照着亲王的脸忽隐忽现,他的金边华袍下摆都在微微颤抖。



“父亲……”

“不中用!”


亲王金冠宝珠因为震怒而发颤,在旁伺候之人齐齐跪下叩首。一张带血告罪书被扔进炭盆里瞬间被高涨的火舌卷了进去,只是眨眼的功夫就烧成灰烬。

世子弯身低头,眉心涨疼,看着震怒的父亲他咽了口唾沫,“鲁辟与黄慎之……父亲可信?”

亲王不语。

他盯着那些被黄慎之呕心沥血而成的告罪书,直至化为灰烬他才扯起嘴角哼了一声。

“后悔又怎样?心中有愧那就把愧带到地底下去吧!”



窗外寒鸦惊起,猛地撞翻灯烛!亲王眉心暴跳甩袖面向屋外,“谁!”



“启禀亲王,陇南赵老板与冯公子求见。”



“传。”



赵老板与冯公子二人步履匆匆,漏夜赶往亲王府,二人皆面色泛白额上挂汗,进了内厅刚巧看见了地上的炭盆,一个罪字触目惊心,像被火苗拉进了深渊。



“何事?”



亲王背身面窗,语气不善。赵老爷与冯公子对视一眼,前者深吸口气喘匀了气拱手向前。



“小人……有要事相告!”





天色尚且破晓,只有东方一小片露出了青色,灰暗的街道突然冲出了马队,十几匹骏马从亲王府飞奔而出,铁蹄踏碎静谧街道,三十六位护卫紧跟其后,腰佩官刀身着厚甲。

一行人冲破梅州最后一抹暗夜,直向城外军营杀去!




“大人……大人快醒醒!”

“嚷嚷……什么啊!”

鲁辟睡在军帐的高塌里怀中还抱着两个姑娘,冲进来的新兵吓得屁滚尿流,飞身跌倒在塌前,手脚并用爬了起来,惊慌失措地掀开一层又一层的帘帐终于找到了躺在最里面的鲁辟。



“大人!出事了!”

“天还没亮出个屁!”

鲁辟翻身又压倒了一个昏昏欲睡的姑娘,新兵急得差点咬着舌头,吸溜着冷气结巴道,“黄……黄……黄……”

“黄黄黄,黄什么黄!”

鲁辟一掌打向软榻,起身暴怒,拧着眉吼道,“你才黄了呢!”

“黄知府自尽了!”

“什么?”

新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唇泛白像大清早见了鬼,“亲王来了,此刻就在主帐!”

“妈的不早说!”

半夜醉酒的鲁辟直接滚下了床,他抬脚踢开已经瘫坐成泥的新兵,抄起外衣披在身上就冲了出去急急迎亲王。

等他踉踉跄跄地跑进主帐时亲王早已坐在了他昨晚饮酒高歌的位置上,此时手里正把玩着空了的金酒壶。

在旁候着的还有世子、赵老板、冯公子以及一干精锐护卫随从。



主帐内来不及收拾还一片狼藉,酒盏碗筷撒了一地,中间竟还有几个肚兜挂在桌腿上。

亲王就端坐在这狼藉中间微笑着。

鲁辟见状,双腿一哆嗦麻溜跪下磕头,“亲王大驾,属下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砰砰几个响头磕下去扬起黄土一片,亲王后仰捂鼻可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他望向自己提拔起来的团练甚是关切,“团练大人,本王清早扰人清梦了吧?”

“不不不。”

鲁辟跪在地中央,衣着还没穿戴好,腰带也系了一半,他感觉帐外透进的阳光都毒辣起来。这哪里是清早,怕是快晌午了……



“我也是等了一个多时辰,生怕叨扰团练啊,不过看这样子还是叫早了,团练……”亲王起身伸了个懒腰,松快松快筋骨闷哼了一声,背着手闲闲走下了台阶站在鲁辟面前稍稍弯腰,“团练与一众将士昨晚操练辛苦,呵呵,睡到日上三竿正常!瞧瞧,酒气还没散呢。”亲王猛地直起身子大笑几声,回头还向满帐护卫招了招手,“来来来都闻闻,是不是酒气?”

鲁辟大骇,他酒未醒可是身子已经本能地因害怕而颤抖起来,他急急扑向亲王脚下,绞尽脑汁地口灿莲花,“亲王……属下……对,属下最近勤于练兵,昨日正值休沐想着慰劳将士,故而放肆地有些晚了以致今早没能起来……属下该死,请亲王降罪!”

袍子的一角被人抓住,亲王纹丝不动,他抬着下巴立在原地任鲁辟怎么拉扯他依旧笑容满面。

可能在场也只有亲王笑得出来,赵老爷埋首冷汗涔涔,小冯公子已是惊慌到开始向赵老爷递眼色,而世子守在侧位面无表情早已习惯。



鲁辟衣衫不整尽显狼狈,他怎么都想不到亲王会来突查,军营所有人睡到晌午,亲王眼见兵力如此懈怠怕是……怕是会……



“噢,团练大人休沐啊,那肯定是不知自己的好兄弟,也就是黄知府,已经于昨夜自裁了吧?”



鲁辟太阳穴猛跳了两下,他自觉不对刚想开口周旋,佯装和蔼的亲王闲闲开口依旧堵住了他的嘴。



“黄知府死的痛快啊,七窍流血,经脉堵塞气绝身亡,听仵作说是挣扎了好久,他的知府案台上还都是抓痕呢。”

亲王低语犹如阎罗,他把黄慎之暴毙的场景描述的绘声绘色直接打醒了还在醉酒的鲁辟。

鲁辟冷汗刺背,挤出了一丝微笑故作轻松,“那……那应好好将知府风光……”

“黄知府啊就是在如此痛苦钻心的状态下,竟还留下了一封告罪书啊!”

亲王自顾自言直接让鲁辟话梗在喉,被钉在了地上。

他忽地天灵盖发麻,浸淫官场多年,官员死后的告罪书鲁辟知道意味着什么。他等不及亲王说下去先抢先认了罪,紧要关头识时务也是为官之道!

“为官之道,算是被黄知府参透了。”

亲王再次打断了鲁辟,他的罪恕之语还没有说出口,亲王的手就先拍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团练放心,黄知府的告罪书已经被本王烧了。”



烧了?

鲁辟眼睛一转揣摩亲王用意,烧了?那便是不计较?太子命令已经下达,在这关键节口亲王应该怕是不会轻易动自己这个十六路团练的。

他想通此处,当即硬生生憋出热泪感激涕零,匍匐在亲王身前,满口忠义之言。



“亲王放心,属下日后定以您马首是瞻,鞠躬尽瘁!”



“回亲王,属下在粮帐内发现黄金五千两。”



满满一整箱黄金被四个身披重甲的护卫抬进主帐,砰地一声扔到鲁辟身侧。

黄金五千两有多重,激起的尘土都让站的老远的冯公子咳嗽起来。



亲王只是淡然一撇,接着把目光钉在了鲁辟的后背,“黄金,还是五千两,原来在本王手底下办差竟有这么多油水啊!”

刚刚还侥幸脱过一劫的鲁辟此时被五千两黄金震地简直脑仁都要裂开,他重新扑倒在地上抓住亲王的裤脚。



“属下该死!属下……一时鬼迷心窍……这些黄金……”

“这些黄金鲁团练一个人搜罗很辛苦吧!我知道,还有黄知府……”亲王猛地回头看向赵老爷,埋首的赵老爷是如芒刺背突然屏住了呼吸,而那目光只是在他身上定了一会儿就略过向小冯公子。



“还有那什么馆?”



“笼馆徐娘。”

小冯公子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犹豫,亲王拍了下脑门笑道,“对对对,还有她。”



赵老爷是暗自长舒一口气腿肚子都发软,其实鲁辟能贪这么多,跟他赵冯两家脱不了干系,昨夜要不是他与小冯公子急急赶在黄慎之自裁后上告鲁辟,怕是今天跪在地上的得是三个人了!

先发声的人松劲,只有鲁辟冷汗直冒已经不知该找什么推辞。


黄慎之……

天杀的不成器!怕是把所有的事都说了。


鲁辟此刻已经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当黄金被搜刮出来他已经是百口莫辩。



亲王的金靴轻轻踢开鲁辟的手掌,他踱步在军帐,一会儿踢开了金露酒壶,走两步又踢开了满是油渍的玉盘。

好好的团练军帐,如今看来,倒像个窑子。



“团练大人似乎太心急了些,局势未定先贪起来了,真是本王的得力干将总是快人一步啊。”



他信步在众人中央,虽表面和善实则杀气腾腾。

大业未成,先被自己人掏空了内里,如若没发现及时,到时候功亏一篑都找不出毁掉蚁穴的败类是谁!



“黄金千两,在本王看来不值一提,就是黄金万两那都是该赏即刻就赏,鲁团练,你贪钱不要紧,就只错了一样。”

亲王站在鲁辟的身后已经懒得回头看一眼,“鞍前马后的狗,多囤点骨头没错,错就错在它想翻身做主,这黄金千两当中有多少贿赂给人了?给知府?给梅州城的老板,还有那个笼什么?”



“笼馆徐娘。”

冯公子今天提的太殷勤了些。



“对,还有她,团练大人你让这些人以后是认本王,还是认你这个十六路总团练呢!”

天家而言,金钱是最低贱的东西,他们看重的是权势!如若权利不能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那么所有谋划都会化为空谈。

鲁辟深谙为官之道,却不懂揣摩上意,他以为亲王气他贪财怠兵,其实亲王恨的是他私下拉拢,培养势力!



拉了知府还算他有眼光,拉了个老鸨,说出去真是笑话!



“本王最见不得女人弄权,更何况还是个……”亲王金口矜贵都不想把那几个字说出来。

这朝堂风云,夺位之事,让徐娘掺和进来难免听到什么风声,四处说给恩客听去。亲王回头看了眼鲁辟,啧了一声,想这鲁团练真是狂妄过头了。



“鲁团练事务繁杂难免糊涂,今日本王,先收回你十六路兵符吧。”



亲王轻描淡写一句,直让鲁辟溃败,刚才种种都不要紧,收回兵符……不可啊!



“亲王……亲王恕罪,属下……”



“哎,团练大人,只是收回兵符而已,您可还是团练啊。”



亲王已经在军营耗费多时,耐心耗尽十分不耐烦,他走上台阶在主座坐下,喝了盏热茶不顾鲁辟在底下如何请罪始终没有动摇。



“如何拿回兵符就要看大人的表现了。”



话音刚落,身侧护卫顺意为亲王送上鲁辟还没来得及佩戴的官刀,亲王接过甩手就扔到了鲁辟眼前。

宝刀坠地,刀刃出鞘,一抹寒光照亮鲁辟双眼。

他怔了怔,不解地看向亲王。



此时的亲王已不再和颜悦色,他揉着眉心及其烦躁,“把无关紧要的人处理掉,国事当头掺和进来臭虫做什么?那个徐什么来着?”

这回亲王已经自己回头看向冯公子。



这是冯公子最后一次说自己母亲的名号了。

他垂着眼,双手冰凉,嘴唇一开一合,已没有了任何感情。

只是仔细看去,眼底泛出的竟是杀意。



“回亲王,笼馆徐娘。”



这回是彻底干净了。

冯家少爷,自此清清白白。



“嗯,就她,留着祸害,处理了吧。”



寒刀出鞘,兵符唾手可得。



鲁辟双眼恢复理智,登时跪直身子,团练杀气归身,他拱手朗声得令。



“属下!定当完成!”




折腾了一上午,主帐外的将士们也守了一上午,个个草木皆兵,眼见亲王有说有笑的出来也不敢侧目。

亲王揣着兵符出帐,扫了眼他梅州的兵力什么都没有说,唯独经过曹忌时停了下来。



“哦对了,怎么今日看镇抚司的脸色有些难看啊?”



亲王拍了拍曹忌的脸,他那颗玉扳指打到颧骨上,又冷又疼。

曹忌咬着牙低头行礼,“承蒙亲王挂心了。”

“哎,镇抚司说的这是什么话,本王问你,可还记得当初开的那两个良方?”

曹忌额前突然刺疼,他的旧疾似乎又从那场鸿门宴回来了。

亲王迎着刺眼的阳光,看向军营大帐外连绵不断的高山长舒了一口气,“本王啊,今天再送你第三个良方。”

“属下洗耳恭听。”

“这第三个良方……”

亲王捏住曹忌的后颈,凑近对方的耳侧。



“切忌心中郁结,以防收到噩耗爆发出来,丢了性命。”



那双眼跟老皇的很像,似乎天下君王的双眼都是如此狠绝。

曹忌望着,握紧刀柄的手颤抖着松开,咬牙谢恩。



“谢亲王教诲,属下,刻骨铭心。”





是夜,天降暴雨,笼馆梅园支起雨帐,依旧是满满恩客,络绎不绝。

台上是姑娘唱着小曲儿,底下的客人打着拍子。



“这琵琶怎么弹的人如此烦躁啊?”

“可说是呢,这都下雨了,怎么还闷闷的?”

“哎,这小龟奴,去拿碗冰好的甜汤来解解暑。”



小龟奴点头答应,跑回厨房端了整整七八碗出来穿梭在梅园中间。

那汤碗摇摇晃晃,险些都洒了出去。



“哎你小心点,当心碎……”



碎字刚落地,轰隆一声闷响,贯穿戏台,让琵琶声戛然而止。

众人以为是天公打雷,可没想到是笼馆的大门被人踹开!

两个将士持刀破门,高举令牌,身披蓑衣遮住了脸,只露出威风凛凛的官服。



“团练办案,闲杂人等避让!”



众人定睛一瞧,扔了酒盅四处逃窜散开,姑娘们也从台上跳了下来,刚刚还歌舞升平一片祥和的笼馆霎那间沸腾吵闹,各处是堵地水泄不通,混乱之中走进两个手持油纸伞,身材结实的嬷嬷低头快步走上楼梯。


两个嬷嬷训练有素,不苟言笑,穿梭于喧闹中间目不斜视,径直找到徐阿嬷的房间推门而进。



徐阿嬷正坐在铜镜旁梳妆见有人进来还不以为意,“团练大人太心急了,怎么亲自……”

她话说半句,一尺白绫绕过喉头,两端拉扯瞬间收紧!

轩窗外,闪电白光略过,照亮铜镜内的两位嬷嬷侧影和徐阿嬷铁青的脸庞。



她死死抓住白绫,窒息之际的四肢四处挥打,憋出的话语支离破碎。



“你……你们是……谁!敢要,敢要……我的命!”



两位嬷嬷得令办事,不发一言,只顾手上索命的力道。



惊雷劈下,徐阿嬷吐出舌头,扯着自己房中朱红色的账帘,抬头只看得清天花板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的绸缎。

鹅黄水绿,碧蓝嫣红。像一盘颜料打翻在了她的脸上,她抬起手想揪住可是怎么够也够不到。

窒息感越来越强,肺部好像要从胸腔里炸出来!

满桌的金银首饰被她的双腿扫在地上,噼里啪啦的脆响掩盖在雷声里无人听见。



“我……我是……笼馆徐娘,敢要,我的命!”



她好像要把舌头吞进去了,白绫撕扯的声音化成一道绷紧的细线要切断她的脖颈。


徐娘指甲撕扯着滑腻的绸缎,竟从发间抽出了一柄银钗,抬手向那有力的手臂刺了过去!

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似乎是求生本能让她接近发狂,白绫松劲儿她手脚并用爬到了细长的走廊,起身奔跑高呼救命。



“来人!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笼馆徐娘!”



此刻姑娘们正抱作一团,龟奴们更是躲在廊下。

细数笼馆共有六十余人,愣是没一个上前施以援手。

徐娘发丝散落,跳下楼梯,跌落在雨坑里浑身泥泞,那求救和谩骂扔挡不住地从口里喷出。



“我是笼馆徐娘,谁敢动我!我这里是孵出凤凰的地方,金银富贵窝,团练都避让三分!”



暴雨倾泻而下,打在她绚烂的裙摆上当即皱成一团。

黑发搅在脖颈,她提着鲜艳沉重的长裙每一步走的深陷泥洼。

身后是两位嬷嬷赶下楼,徐娘拖动双腿拼命逃向馆外,嘴里止不住地叫嚣。



“你们杀不了我,笼馆是出凤凰的地方!”



“几个小贱人!休想害我!团练呢?鲁团练呢!”



暴雨惊雷,她的声音竟然能穿破骤雨,凄厉骇人!



“我笼馆徐娘,一定会!”



刀光闪进瞳孔,刀身刺肉的声音噗嗤一声炸开,血高三尺直冲天顶!



守在笼馆外的人收回长刀,一淌热血洒进雨池,鲁辟压低斗笠,挥手撤兵。



“啊!!!”



笼馆内尖叫四起,血痕挂在馆口瞬间被暴雨吞噬,徐娘瘫倒在台阶上,脊背赫然冒出一道深深刀痕!

暴雨肆虐拍打在血痕之上,溅出的都是偌大的血珠!

徐娘呜咽犹如厉鬼,她嘶吼哀鸣喷出鲜血,直打在馆口那棵梧桐树干上!



“我笼馆,是出凤凰的地方!”



她爬向梧桐树,身下带出深深血痕,每露出一寸就被暴雨洗刷,直到她趴在地上双手环抱住树干,身后已是干干净净,只剩脊背上可见森森白骨的刀痕。


她口吐鲜血不止,每说一字都像是最后一字!



即便如此,她还是怒吼出声。

她看着头顶的金色树冠,仿佛璀璨生辉百鸟朝凤!

一道天光刺进了她的瞳孔,是凤凰天降啊!



“雀鹭鹂鸳,没有一个好下场!”



轰隆!

天光惊雷,劈中梧桐!

熊熊烈火燃烧,暴雨都浇不灭。

巨大的金色树冠瞬间在火光中轰然倒下,漆黑的焦木好像是徐娘振臂高呼的求救。

火光冲天,烧尽门前牌匾,烧断笼馆二字。

参天梧桐瞬时跌入火海,将徐娘掩埋。



“徐阿嬷!”



郝伯冲了出来,他跪扑在火海前,火光将他的脸烤的通红溃烂,他伸出手嚎啕大哭,暴雨浇不尽的烈火,差点将他一同吞没。

肆虐火海燃烧在七层笼馆前,所有人呆若木鸡,眼睛里像是燃了火苗。


烛鸳睁着双眼,她站在笼馆的最顶层,俯瞰火海。

那翻涌火海中,好像有一具焦黑躯体发出了诅咒。



雀鹭鹂鸳,没一个好下场。




满城焦土。



似乎笼馆的梧桐焦灰四散在了每个地方。

次日清晨,笼馆门前,只冒出缕缕白烟和一具不成人形的尸体。

往日恩客捂住鼻子退避三舍,人人绕道而行。

不用衙役赶人,门前已是冷冷清清。巨大的牌匾也断裂两节摇摇欲坠,雨过天晴后的麻雀们飞掠此地,带走一小片焦灰。

这些焦灰撒到了每个角落,好像要让梅州城的每个人闻见徐娘惨死的味道。



小麻雀飞啊飞啊,翅膀沾着焦灰飞进了别院,掠过长廊,划过湖水,落在轩窗梢头。

欢鹂靠在轩窗前,仰头轻闻已经知道了结果。



黄慎之自裁,鲁辟丢兵符,徐阿嬷处死。



徐阿嬷……



欢鹂低头摸上自己的肚皮,喃喃自语。



“小时候,梧桐树下挂着秋千,我坐在上面您总推我。”



孩童的嬉笑声和那首歌谣随着麻雀起舞,落下的焦灰好像也落在了那个孩童的肩头。



“在说什么?”



世子进门,他忙了一晚清早才回来,看见欢鹂倚靠在轩窗前觉得对方应该精神不错。

这两天李嬷嬷说欢鹂用膳很多,看来是慢慢恢复了。

徐阿嬷处死,世子摸不准欢鹂的心情。但回想起以前她在笼馆的种种,还有她脸上两道伤疤便觉得两人应该是再无感情。



当初再亲如母女,也有分道扬镳的一天吧。



那笼馆不适合养他的欢鹂。

一直都不适合。



世子笑了笑探头看窗外风和日丽,徐阿嬷的死亡似乎让他心情不错。



“出去走走?”



欢鹂摸着肚子,一下一下轻柔至极,她回头看向世子,灿烂一笑露出了她的酒窝。

世子皱眉恍惚,瞧这笑,倒是特别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天管家叫来的杂耍都不好看,只有一个小姑娘鼓了掌,他回头一看竟然是管家找来的娼妓。

他起初是不喜欢的,宫里的女人太多,她没有那么好看。

可她偏偏笑了,宫里的女人可不这样笑。



他当时想这小姑娘看着岁数不大,怎么是个娼妓呢?

然后他就试着跟她说话,每说一句话她都乐呵呵。

有那么好笑吗?



世子看着轩窗前的欢鹂恰如当时。

一双笑眼望着他,全是笑意。



“怎么了?”

世子耸肩勾起嘴角难得轻松,“有那么好笑吗?”



欢鹂抿嘴摇了摇头,她的手还在肚皮上盖着,抬头看天。

“就是天气好,心情也好。”



阳光洒在她的长裙上,她提起裙摆像一只展翅高飞的黄鹂拉住了世子的手。



“走吧,去荡秋千。”



“好。”



欢鹂坐在秋千上,世子在后面一下一下地推着,她今天穿的裙子是栀子色,特别像刚孵出的雏鸟颜色,裙摆划过池塘带起涟漪,就像鸟儿展开双翅去亲吻湖面。



“再推高些。”



“好。”



再推高些好像就能离太阳近些,乌发都被金辉抚摸,黄鹂头顶暖阳像是春日报喜。世子抬头看着眯起眼睛觉得欢鹂好像就是一只鸟。




“再高些。”



“好。”



鸟儿飞的高,都要落在了柳梢头。波光粼粼的池塘被她带的水滴也扬在半空中透出五彩的颜色。



“再高些吧。”



世子抬头,看见栀子色的长裙里好像长出了翅膀,那金色的羽毛马上要触碰到天际时……



鸟儿松开了手。



翅膀霎时钻进瘦削的脊背。

栀子色的腰带在金辉中抛出一个圆形的弧度。

微风吹鼓了黄鹂金色的长裙,遮住了世子的双眼。




扑通!



鸟儿坠入冰湖。



“快!救人啊!”

“救人!在湖中央!”



世子瘫坐在地,他眼睛盯着欢鹂消失的半空目不转睛,李嬷嬷的呼救声灌进脑子里,别院所有奴仆的声音灌在脑子里,这么多吵闹的声音,没有一个属于欢鹂。

有人接二连三的下水,激起的水珠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乌云遮日,金辉散去,别院高墙的阴影耸立,倾倒在世子的脊背。

吱哑吱哑。

空无一人的秋千好像坐着溺毙的阿茴。

池塘突然变得好大,大的像是一眼看不到边的海面。



扑通一声。

什么都不会找到。




你到底,在笑什么呢?




“欢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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