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你能来看我的烟火🎆

笼鸟图鉴 - 拾柒


“姐姐,你说这世间男子在亲吻一个娼妓时,有没有一点点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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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鹂


月光穿过虎头帽上金线的缝隙,欢鹂摸索上去,竟还有徐阿嬷的温度。

她晚上大着肚子把徐阿嬷送给她的小衣裳小鞋子都拿出来整理。

放在膝盖上整整齐齐地叠了一遍,越看越可爱,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终是对孩子有了那么一丁点的念想,也不知道自己的娘亲当初怀上孩子时是不是也老爱摸肚皮。

欢鹂对着这些可爱的物件终是心情好了一些,哼着歌叠衣服还让世子过来也看看。

可今天世子的兴致并不高,他好像一整晚都心不在焉,表情就像窗外骤然起来的秋风一般冰冷。


“世子……你……心情不好吗?”

“嗯?没有。”

世子忽地抬头,瞬间勾起嘴角。

他总是这样,表情变化的很快,只要看向欢鹂,不论之前的表情有多阴沉,都能重新春风满面地对欢鹂笑。

只是今天,也就是笑了一下,世子便又重新拧着眉头低头摆弄怀中的古琴。

他裹着大氅,古琴在他怀里成了小小地一只,细细的弦在他的指尖拨弄,欢鹂看世子白皙的指尖已经被琴弦勾出了红痕,可想而知该有多么用力。

欢鹂甚至都能感觉出世子在发狠咬着牙。面无表情地显得更加狠戾。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强劲晚风突然刮开了轩窗,让在底下打瞌睡的阿茴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

与此同时,一声清脆地断弦也在世子指尖蹦出,嗡嗡作响的古琴似乎都在世子怀中颤抖。

欢鹂打了个冷颤,纸窗呼啦呼啦地挂在窗几,半根细弦被晚风吹的几近变形。


“阿茴,快把窗子关上吧。”

欢鹂赶紧放下虎头帽招呼阿茴。

阿茴一惊才晓得扭头关窗,她冷地上下牙打磕绊,欲伸手关窗时忽然杏眼瞪大,说话都结巴起来,“好……好像有人来了!”

欢鹂翻身下榻时已经看见了外面的池面倒映出的烛火通明,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亮的灯笼,刺人的眼,火光霸道地好像要把湖心亭都点着。

远远瞧着明明有很多黑压压的人影,但脚步声细微全是稀稀疏疏的,瞧着诡异的很。


几乎还不等欢鹂反应,一声尖锐古怪的细嗓想起,都听不出男女。


“世子爷,亲王……正在前厅等着您呢!”


说话的是什么人?他怎么能发出这么诡异的声音?阿茴听了头皮发麻连连后退几步躲到欢鹂的身后。


亲王……竟然来别院了?!

欢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全身一颤要去寻世子。

只看世子从榻上缓缓做起,脸上的表情已降到冰点,在他听见父亲来的瞬间,他甚至双眼里都闪过寒光,说出的话都是咬牙切齿。


“知道了公公,我这就去。”


屋外的灯笼把黑夜照的如同白昼,可明明如白昼都让人心生寒意,尤其是世子,他经过欢鹂时摸了摸她的肚子,“好生歇息,哪里都不要去。”

世子的表情太恐怖了,阿茴跟欢鹂耳语说她从来没见过世子这般?

明明是自己的父亲来了,怎么好像是仇人上门?

欢鹂不清楚只能看见那些犹如鬼火的灯笼又稀稀疏疏地往前院走,像小鬼垫脚。



“欢鹂姐姐,我害怕。”


秋风如哭号,鲤鱼都蹦出了池面。

欢鹂用力关上了窗,才发觉自己脑门上都冒出了冷汗。

她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没事,不要怕,我们来叠衣服吧,还有好多没有折完呢。”


一件件小棉袄反复折叠,赤色缎面在欢鹂的手掌下翻来覆去。

她几乎只重复着一个动作,秋风强劲吹的窗户纸哀嚎,好像要随时破门而入。

明明怀里揣着暖炉,可欢鹂却感觉自己的肚皮凉嗖嗖的,甚至还有些疼痛。她咬着牙放下了虎头帽捂着自己的肚子不说话。



“欢鹂姐姐,你没事吧?”

阿茴见状也慌了神,她牙齿还是打着磕绊,颤抖地右手想摸摸欢鹂的肚皮,可手还悬在半空,突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瓷碗摔地的声音。

这声音大的好像有人把满桌的瓷器都掀翻了。

阿茴倒抽一口冷气,本能地钻进被窝,“这这这……这是怎么了?世子不会有事吧?”


欢鹂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紧张地感觉腹部皱缩。

“阿茴你乖乖在屋里呆着。”

“你要干嘛去!”


阿茴看欢鹂竟然已经下床寻了盏灯笼,披了件外衣就往门外走。

“我去看看世子。”

欢鹂的额前冷汗已经擦都擦不干净,今晚亲王突然造访,前院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怕是世子跟自己的亲爹吵了起来。

他们父子俩能在别院吵架,那缘由肯定跟自己有关,欢鹂实在坐不住一定要去瞧瞧。

她嘱咐阿茴听见什么都不要出来,自己现在大着肚子,大家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若能劝上一两句也是好的。


她太天真了。

欢鹂提着一只小小的灯笼出门,上了回廊时,穿堂寒风几乎都要把蜡烛吹灭,她上下牙打着磕绊,耳边吵闹的厉害,晚风呼啸地都变了音调,鲤鱼跃出池塘的寒水都溅到了她的脸上。

欢鹂只听前院的动静越来越大,她两只手握住灯笼杆屏住呼吸往前冲。


“姑娘可不能出去。”

一道黑影突然从拱门里冒了出来,欢鹂失声尖叫差点一屁股坐在石子地上。

那人身量极高,可驼着背,说话的声音不像是正常男子,老迈又尖锐,分明是刚刚那吓坏阿茴的人。

“咱家是王府当差的,您这身份,可不能进前院。”

欢鹂借着小灯笼光终于看见了那人的样子。

穿了一身猩红色的袍子,好像是泼了满身的血,脸颊窄长瘦削,皮肉都陷进了两颊,尖细的下巴勾起能打个弯。

欢鹂咬紧嘴唇,看着眼前人竟然比李嬷嬷还有恐怖千万倍。

这就是王府的人吗?王府的人……都是长相如此恐怖?


“我……我想去看看世子。”


那位王府的公公听罢耻笑了一声,抬起胸膛露出浑浊的双眼,“世子与亲王正在说话,姑娘得拎清自己的身份。”

他说完甚至还瞥了眼欢鹂的肚子,从鼻子里发出闷哼。


这里恰是风口,吹的欢鹂浑身打颤,连肚皮都要抽筋。

她抿着嘴唇抱紧腹部,那公公始终高昂着头颅不施舍一眼。



“沈致远眼看就要落马,你还缩在这别院里吗!”

亲王的怒吼简直是中气十足,震的人膝盖发软,震的前院的桌椅板凳轰然倒塌,欢鹂听着心急,提着灯笼就要往出闯,被那老公公一把拽住了手臂。

他好似老树成精,钳住欢鹂的手臂越收越紧。

他凹陷的脸也越来越近,近乎是顶着欢鹂的鼻尖,露出一颗金牙。

“姑娘再硬闯,休怪咱家不近人情!”

他的指甲嵌进欢鹂的皮肉里,钻心的疼。

双手一软,小灯笼落在地上滚了几个圈,欢鹂吃痛地叫喊出声,刚好被怒气冲冲地世子看见。



“给我松开!”



欢鹂还是第一次听见世子大声说话,也是第一次看见他发火。

原来天家震怒都是这般有气势。

世子走近些欢鹂才看见他苍白的右脸竟然多出了两道红痕,他人本就看着虚弱不堪,如今感觉像是漏了风的窗户纸,几乎能用苟延残喘来形容。

右耳的碎发都散了下来,世子除了身上的袍子还整齐外,整个人狼狈不堪,他一把揽过欢鹂怒瞪老太监,“不要碰她!”


世子刚说完,欢鹂就感觉眼前明晃晃一片,那些刺眼的灯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像蚂蚁出巢喷了出来,她眯着眼睛躲在世子怀里只敢稍稍抬头。

她看见了好多人,足足得有三四十个,个个都穿着猩红的袍子,戴着高帽像戏本里的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簇拥着一个华服加身的人。

那人的面庞被灯笼照的金光闪闪欢鹂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见他背后墙上的影子老长,长到一直伸出了墙外,影子的顶端有一金冠,那金冠的金头就像是沉重的宝塔。



“放肆!谁允许你抬头看亲王的!真是污了贵人的眼。”



欢鹂闻言哆嗦了一下赶紧将头垂下,可再也听不见亲王的呵斥,他好像不屑再说话。

只金光闪闪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气的佛像。

那些灯笼只围着灯笼转,整齐的脚步声在欢鹂周围绕了一圈又一圈,等脚步停下来时,世子松开了欢鹂的手。

还算温暖的怀抱消失,只剩世子一声短急的叹息。



“等我,我过两天就回来。”


什么?


等欢鹂睁开眼睛时,金灯笼的光束消失了,世子被那一群猩红色的怪物围簇起来。

不见灯笼光,只见影子长。

那么多的影子,齐齐打在别院的白墙上,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接着一个……

张牙舞爪,高耸细长。

欢鹂一个人站在拱门里,风不吹了,鲤鱼沉塘了,她看见大队人马钻进夜色白雾,唯独看不见世子。





烛鸳&华雀



“呦!团练今儿来怎么不打声招呼?”

“滚开!”

“哎呦!”


鲁团练几乎是踹开了笼馆的大门,紧接着又一脚踹翻了前来迎接的龟公。

被他踹进池水的龟公捂着屁股喊叫,围观的宾客个个背身无人敢扶。

一把寒刀铮铮作响,鲁团练提着刀红了眼,径直冲向笼馆顶层。

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金露酒倒在桌下都无人敢捡,生怕下一刻那把寒刀就要落在自己的头上。


谁也不知道鲁团练今晚发了什么疯,一个武将如果红了眼不大开杀戒都不算完,此刻就算是来十个曹忌都顶不住。


“臭婊子!”


烛鸳还没来得及开门,就被硬闯进来的鲁团练一巴掌扇在地上。


“曹忌在你这儿干的事儿还真不少啊!”


鲁团练站在烛鸳面前犹如泰山压顶,烛鸳跪在地上只感觉眼冒金星,脑后的头发被人狠命拽起,然后连着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嗑在桌上!


咚地一声嗑地烛鸳天旋地转趴在地上好像要马上吐了出来。


她都没来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看鲁团练已经关上了门步步逼近,拔出了他腰侧寒刀。塞北的尖叫呼啸而来,烛鸳半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响。



“华雀姐姐!不好了不好了,鲁团练他要杀人了!”

阿芸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滚到了后院,一把抓住华雀的手,整个人汗津津地直发抖,“鲁团练的眼睛都红了,现在在烛鸳房里,里面叮咣乱响,还有拔刀的声音!没有人敢进去啊!”



“这这这……这怎么……要死人了吗?”

“我看是梅州的天要变了。”

“别说梅州,这世道怕是都要乱了吧。”

几个客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也不敢叫姑娘,连端起的佳酿也迟迟不喝,只悬在半空抖出了半盏。

他们面面相觑多余的话再不敢多说,本想赶紧扔几张银票走人,刚抬起屁股就见华雀风风火火地提着裙子从后院冲了出来,一连上了几个台阶,直向着烛鸳的房间而去。



“娘咧,这是不怕死吗?”



华雀爬到笼馆七层已是气喘吁吁,跪在楼道口只喘了半口气,便冲向烛鸳的门口疯了似的拍门,“团练大人!团练大人这般会出人命的!”

华雀几乎是喊破了嗓子,诺大的笼馆刚刚还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等鲁团练一来倒个个做了哑巴,只有华雀在这儿震天响似的拍门。

可她越敲,里面的声响就越大。

烛鸳是个哑巴,她发不出任何喊叫,只有鲁团练如熊状地黑影在只点了一盏蜡烛的房间里摇晃,伴随着身形摇晃的是酒盏瓷杯砸在地上的声音,好像所有的家具都被推在了地上,华雀站在门外,都感觉双脚下的震动。


“团练大人!”

她喊了几嗓子里面的声响仍不停止,华雀喘着粗气望着煞白的窗户纸,在这样下去,她待会在窗户纸上看见的可就不是鲁团练的影子了,该是烛鸳的鲜血了!


“姓鲁的!你他妈开门!堂堂朝廷命官在这里折磨娼妓算什么本事!给老子开门!”

华雀一脚踹在门上,梁上的木屑都能落了下来,红木插销也变了形。

可还是无济于事,里面的鲁团练甚至变本加厉。


咚地一声!


好像是有人的脑袋撞在了门上!

是烛鸳的.。                                                                                                                                                                                                                                                                                                                                                                                                                     “姓鲁的,你!”

“姓鲁的,你开不开门!你今日要闹出人命我会再送状书交给指挥使,我把笼馆的娼妓都拉过去作证!说你杀害娼妓,草菅人命!”


华雀一怔,回头看赵明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侧,照着门闩就是一脚,破口大骂,嚷嚷要送鲁团练去官府。

她还没来得及问赵明熙怎么来了,双手一松,两扇门被忽地打开,迎面是寒风灌注人的口鼻。

团练身上肃杀的气息霸道地让华雀和赵明熙后退了一步。

鲁辟哈出的气都是白色的,衣带松垮地挂在腰上,而腰侧别着的只有空刀鞘,华雀看见头皮发麻,赶紧望向屋内。

那把寒刀直插在地板里,深了有足足两寸。

烛鸳就躺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怒睁着双眼望着天花板,脖子一道粗壮的红痕,要不是还在喘息简直是一具软趴趴地尸体。

只是短短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已是这般惨状,若再迟一步人不就被打死了?

华雀顾不上再对这位疯癫团练如何叫骂,先越过人跑进去抱起烛鸳。

不光是白颈子上的红痕,连额头上下巴上都布满了淤青。


赵明熙顶着鲁团练,两个人四目怒对,先是鲁团练狞笑两声,他抬起手来竖起一根手指抵着赵明熙的鼻尖,笑的发狂,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对面这位小盐老板生吞活剥。


“有种,有种啊!小盐老板!我当你清高桀骜连世子的拉拢都拒绝,断断没想到你是跟曹忌穿了一条裤子!沈致远是你举报的对不对!”

“是!”

赵明熙行得端坐得正,他抬高下巴,两侧的拳头都微微发力。

“我问心无愧!”

“好……好……我定让你日后连心都没得问。”

鲁团练转而把手放在赵明熙的肩上,那带着老茧的手指卡在赵明熙的骨头缝里,如果再用力一分,赵明熙的胳膊怕是今晚要交代在这里。

“名利大道你不走,偏要跟着曹忌险中求富贵!你今后会知道,自己是何等的愚蠢!愚蠢到站错了队!”


赵明熙咬牙强忍着疼痛脸色发青,在鲁辟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终于松开了手,右肩的骨头都感觉瞬间错位。

插在地板上的寒刀被拔出,华雀抱紧烛鸳抬头看向鲁辟。

那把寒刀好像沾染了烛鸳的血腥味,华雀死死盯着刀挺直的脊背自始至终没有弯下。



“小娘们有点儿脾气。”



刀背敲在了华雀的肩膀上,铮铮作响。

它只须稍稍抬头,就碰碎了猫眼石耳坠。

通透翠绿的珠子叮当坠地,华雀搂着烛鸳抬高下巴,毫不畏惧。

一个娼妓,有什么怕死的。

哪怕你是修罗索命,此时此刻也是猪狗不如!



“好啊,有骨气,咱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猫眼石滚到金丝官靴下,被一脚踢开。

团练钻入黑夜之中离开,留下满地狼藉。

华雀紧抿着嘴终于吐出一口寒气,她叫赵明熙进来抱烛鸳上踏,刚站起身烛鸳的胳膊就落了下来摇摇欲坠。

在那摇摇欲坠的手中,华雀掰开看去,是一支木钗。

木钗的纹路都因为用力过度刻在了烛鸳的掌心。

上面全是她的冷汗。



“她没事吧?”

赵明熙和华雀守在烛鸳床边,人已经熟睡,可木钗说什么都不撒手。

“钓些汤药吧,烛鸳会扛过去的。”

华雀掖了掖被角,与赵明熙相顾无言,两人似乎还没从团练暴虐的情绪里脱离出来,过了很久,红烛烧去了一大半,华雀才压低声音问赵明熙他今天怎么来了?

明明不久前她才把赵明熙赶了出去,难道这小子还要来提赎身的事儿吗?

如果还是这件事,华雀不介意再把赵明熙赶出去第二次。


“你不要皱眉,不是赎身的事儿。”

没想到赵明熙也学会察言观色了,他轻声说着想捋平华雀的眉尖,可想了半天还是收回了手,转而伸向自己的衣领,掏出一摞字据出来。

满满当当的字据被递在华雀眼前,她不明白,观察了下赵明熙的表情,难得深沉,就着已经昏暗的烛火是满脸疲惫,甚至发出的叹息声都绕梁三尺。



“是不是鲁团练已经找你麻烦了?”



华雀是真的担心,刚才鲁团练对赵明熙那副杀人地模样她不是没有看见,赵家即使财力雄厚,可赵明熙不过是众多儿子中的一个,又只身在梅州。对于十六路团练来说弄死他,完全可以悄无声息!

“这些是我赵家盐行在梅州的地契,你收好。”

“你说什么?”

华雀还在为赵明熙的性命殚精竭虑,突然数十张地契就交到了自己手中。

薄薄十张,堪比泰山沉重!

密密麻麻的字据,全部盖着红章,华雀是绝对不敢伸手接的。


“这里一共是十四家盐铺,是赵家在梅州所有的商行,东城三家,北城六家……”

“我问你,你说什么!我问你,你为什么把这些给我?”

华雀按住赵明熙的手,她不管东西南北城有多少家,她只想知道赵明熙突然托付家产要干什么?

“是不是沈知府的事?如果沈致远不落马,他们就会翻身杀了你?”


华雀实在是太聪明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关系,纵横交错地像蜘蛛网纠缠在一起剪也剪不断,可偏偏映在华雀的脑海里,只需她稍稍一想,就能得出因果。

赵明熙佩服她,就是因为佩服,才会把这种重要的身家交给她。



“你疯了吧!交给我?我姓赵吗?你家不姓赵吗?为什么不去求你父亲的庇佑偏偏来相信我。”

“因为我只相信你!”

赵明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没有疯,如今把身家都交给华雀,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喜欢华雀,他喜欢华雀,可以有比交付身家好上千万倍的方式。

如今全盘托付,是真的再没有更好的人选。



“十四家盐行掌柜知道我告发沈致远后,联名书信我爹,我现在在赵家已经是一个鲁莽冲动的幺儿了,他们恨不得让我即刻卸位滚回老家去。沈致远不倒,鲁辟要我死这些都不打紧。可是一旦此事不成,十四家盐行就要被那些老股东瓜分,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我宁愿这些盐行落在你手里,随你怎么挥霍,哪怕给你赎身也成,也不想被那些老油条糟践。”

赵明熙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你可能不会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宁愿把身家给娼妓也不愿意给自家的掌柜,但你只要记住一句话,假若我活不成了,这十四家盐行就是你赎身的本钱。”

红烛烧完了最后一寸,只剩一缕青烟飘到赵明熙的眼前,他惨然一笑忽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这辈子做胆小懦弱的幺儿做腻了,如果临死之前干一桩轰轰烈烈的事,那么我愿意去死。”




珍鹭



沈致远收监问审。

新科探花衣锦还乡。

这两件事加在一起,足以震荡梅州。



黄慎之骑高头大马,帽插宫花回来的那天,街道上围满了百姓夹道欢迎。

因为沈致远的缺席,更是让黄慎之独占鳌头,威风凛凛的探花郎成为了全城的焦点。

穿破耳膜的鞭炮,成千上万的花团,十里红布一直从城南铺到城北,让那探花郎的马蹄沾不到一丝污秽。

百年难遇的场面啊!喜鹊都为这荣耀引路开道!



探花郎头顶青天白日拱手,在鲜花潮水中拱手道谢。

小娼妓淹没在人海中踮起脚尖,只想看看旧容。



黄慎之衣锦还乡之日,珍鹭头戴轻纱早早就去了城门口。

可是人太多了啊,拥挤的人群把珍鹭推出千里之外,她挣扎着就算跳起来也只能看见黄慎之高高的宫花,却看不到多日未见的脸庞。

宫花可真鲜艳啊,艳地就像康庄大道的红布编织。

珍鹭远远瞧着,在百姓高举的手臂缝隙中间只能看见一角罗袍,宫花在人海中起起伏伏,好像被潮水托举着要越过龙门。



他终于回来了。

他终于可以带着满心的抱负回来了。

珍鹭想叫探花郎的名字,她想唤一声慎之,可这两个字就像鱼骨头梗在了喉头。

她不想功亏一篑,一定要黄慎之坐安稳了,一定要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才好。

珍鹭会等黄慎之来找他。

衣锦还乡,众人欢庆的日子,她只用做当中小小的一份子就好。

她想抒发的喜悦,可以在以后的日子里与黄慎之单独分享,此刻她得躲到不见光的地方才好,只有她躲到暗处,黄慎之才有明路。



珍鹭只能先独自一人回到笼馆,耐心地等待。

可是笼馆的长舌妇可太多了,黄慎之回来的那天就有人来问她。

“你的探花郎什么时候来呀?咱们用不用准备酒席?”

“稍安勿躁,如今他风头正盛,别去打扰。”

“以后你要成了探花郎夫人了,可别忘了咱笼馆啊。”

“不敢不敢,我不敢忘。”

“珍鹭这是真的苦尽甘来,咱们这些恩客怕是以后想见都难了,就提前道声恭喜吧!”


………………



珍鹭穿上她最好看的衣裙。

是湖蓝色的。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黄慎之穿的裙子。

她还记得黄慎之也总爱穿湖蓝色的,她还记得他们时常坐在梅园里,坐在海棠花下……



珍鹭每日都坐在海棠花下等黄慎之来找她,穿着湖蓝色的衣裙等他。

她甚至谴了自己身边的丫头去黄府悄悄打听,可每每回来都是落空。

今日吃豪绅的酒,明日吃师爷的席。



渐渐的也没人跟她道贺了,见到她的人就要问。

“探花郎还来不来?”

“他还来吗?”

“他不会不来了吧?”



黄慎之他不会!

酒盅被掀翻在地,挂在梢头只剩几只的可怜杏花都被珍鹭震了下来。

她猛然地怒吼让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客人姑娘们都僵硬了脸庞,每个人都纳闷地看着她。

那些错愕的表情在珍鹭看来好像都是嘲笑,她终于受不了了,明明黄慎之与她同在梅州城,却还要忍受不得见面的折磨。

哪怕……哪怕就说一句话也好啊!



“珍鹭姑娘,珍鹭姑娘!外面下雨了,路面湿滑,别跑太快呀!”

珍鹭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只撑着一柄纸伞,连衣裙都没来得及换,路旁溅起的泥地都糊脏了她后背那只栩栩如生的金丝雀。

华雀说的那些话久久不散,就像是重锤砸在了珍鹭的脑海里。

她只有不断加快脚步,尽快见到黄慎之才能让这些话语消失。



雨雾中终于瞧见了黄府的大门,几个月前珍鹭还领着烛鸳叩开了这扇门。

今晚瓢泼大雨中这扇门依旧关的那么紧。

珍鹭举着纸伞,雷声都盖过了她敲门的声响。

风急雨冷,珍鹭湿了鞋袜,连她的双手都在黄府冰冷的大门上打滑。



黄慎之……黄慎之求求你开开门吧。



珍鹭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心里祈求。

暴雨好像都为了来看今晚的一个天大的笑话,故意让风吹的呼啸,雨下的急促,让一个娼妓的狼狈体现的淋漓尽致。



好像门里终于听见了祈求,响起了脚步声。

那扇熟悉的大门打开,露出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不是黄慎之,是时常跟在黄慎之身后的书童,珍鹭与他很熟的,以前她跟黄慎之相约出游时,都是这个书童伺候在侧。

当时连这个小书童都在打趣呢。


“珍鹭姑娘以后做了状元郎夫人,公子以后便用不着我研磨了,毕竟红袖添香嘛。”



“你是谁?”


我是谁?

珍鹭呆呆地望着这小书童。

脑海突然一片空白。

好像所有的记忆都要被大雨冲走。



我是珍鹭啊

你明明认识我的呀!



“姑娘找谁?”



如此冰冷的口吻让珍鹭突然胆寒。

她已经忘了自己当时是如何开口,怎么张嘴,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雨中显得可笑卑微。


“我来找,黄慎之。”

“出去了,我们老爷不见生人。”



已经是生人了吗?

你的记性明明没有这么差的呀。

你是认识我的呀,你是认识我的呀!

等珍鹭再抬头时,黄府的门已经关上,就好像从没为她打开过似的。



黄慎之他不会。

他一定没有给自己的书童嘱咐好……

倾盆大雨让路上行人抱头逃窜,只有珍鹭一个人举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水坑。

街道上很快就没了行人,只有一顶软轿急匆匆地经过了珍鹭的身边。



“探花郎咱们得快着点,世子那边可等着急了。”



探花郎?

一记闷雷惊闪划过,把黄慎之的脸庞照的煞白,白的慌张错愕!

他坐在暖轿里,衣衫华美。

似乎还胖了些。


珍鹭湖蓝色的裙摆已经成了灰色,站在雨中与他两两相望。


他是……黄慎之吗?


层层雨雾将珍鹭与黄慎之隔开,她张了张嘴,沙哑地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声音悦耳,还像从前清朗通透。


“我自知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也不是有权有势不能替珍鹭姑娘赎身,可如果,我是说如果……”

“老实说设想过自己日后的夫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但当见到珍鹭姑娘以后发现那些设想都变得虚无缥缈,好像那个人就该是珍鹭姑娘这样的。”

“珍鹭姑娘……可不可以?”



“探花郎……故人?认识?”


惊雷终于被老天爷放出了声。

可惜在黄慎之说话时,那道闪电没能照亮他的脸庞。




“不认识。”




你明明……认识我的呀。



“不认识最好,探花郎,咱们得接着赶路啊。”

一凹脸老太监甩了下马鞭,高马好像加快了步伐,让暖轿飞快地逃离这个娼妓的身侧。



不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哈哈哈哈哈哈。”



珍鹭将纸伞摔进雨坑里,她忽地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身上穿的衣裳变的千斤重,把梅州女校书孤高的脊背压弯到泥地里!

这身衣裳太重了,太重了……

珍鹭甩开水袖,将外袍脱下,捧在手心。

她低头不断地大笑,笑她手中的金丝雀纹样为何这般栩栩如生,生动地就像她自己的模样!


金丝雀猩红的眼珠怒瞪着自己,珍鹭看见了那支被人潮托起的宫花。

一支恶心至极的宫花!

刺进了金丝雀的眼珠!



“娼妓命贱哈哈哈哈……娼妓命贱啊!”


她高呼一声,抛起金丝雀。

待金丝雀落下时,盖着的,已经是个昏死的娼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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